新愛洛伊絲(252)_盧梭

二五二

　　這就是你將在此間面臨的危險。趁現在還來得及，你好好地想一想。我知道你從來不會存心去做壞事，我只是擔心你因事先未曾考慮而做錯事。所以我不要求你按照我說的這些話去做，而是要求你對它們加以考慮。如果你認為我講的話有幾分道理，我就滿意了；只要你敢相信你自己，我就敢相信你。你若對我說：「我是一個天使。」我就熱情歡迎你來。

　　什麼！還不讓你享受你該享受的權利！還要你忍受痛苦！還要你沒完沒了地履行難以履行的義務！還要你遠遠躲開你心愛的人！不是這樣的，我親愛的朋友，今生為美德作出犧牲的人是幸福的人！我曾經見過一個不愧為男人的人為美德勇於鬥爭，甘願受苦。我之所以不認為我對你的要求太過分，是因為我相信我準備給你的報償能了結我的心對你的心欠下的情，你得到的幸福將比上天允許我們結為伉儷得到的幸福還多。如果我的計劃能夠實現的話，假使你不能使自己變成天使，我就想送你一位天使，讓她守護你的靈魂，使它淨化，使它恢復活力；在她的指引下，你一定能夠和我們一起過天堂般寧靜的生活。我相信你不難猜出我打算給你的這個人是誰；可以說她早已在你心中佔有她將來有一天佔有的位置。

　　我已想到了實現這個計劃將遇到的種種困難，但我還是沒有灰心，因為這個計劃是正當的。我知道如何左右我的女友，如何利用我對她的影響，讓她傾心於你。可是她的決心很大，這你是知道的，所以，在動搖她的決心之前，我必須把你的工作做好，才好勸她答應你的求婚，對她擔保你的為人和你對她的感情，因為，如果說由於命運的安排，你們彼此所處的地位不平等，因而你沒有權利自己向她表白愛情的話，你就更沒有權利貿然向她親自求婚了。

　　我知道你考慮問題是很周到的。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計劃，那是因為你為她著想而不是為自己著想。丟掉一切不必要的顧慮。難道你比我還珍惜我朋友的名譽嗎？不，不管我是多麼愛你，你也休想我會為了你的利益而犧牲她的名譽。我非常尊重通情達理的人，但同時也非常蔑視一般人的輕率的結論，他們迷惑於虛假的外表，不知道什麼叫真誠。不管社會地位的差距是多麼大，沒有任何一個等級是有才有德的人達不到的。一位婦女為什麼不能嫁給她引以為榮的朋友呢？我們兩個人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你是完全知道的。不必要的羞怯心理和害怕受他人的責難，將使人做錯事的時候多，做好事的時候少；而以美德為重的人，是只有在做了錯事的時候才感到赧顏的。

　　就你來說，你的驕傲我是領教過的，但在這件事情上，你若驕傲，那就不對了，如果你不願意再一次受到她的恩惠，那就太辜負人的心了。而且，不管你是多麼地不通達情理，你也不能不承認，從妻子那裡得到錢財總比從朋友那裡得到錢財體面，因為你成了你妻子的保護者，而不再是要朋友保護的人，而且，不管怎麼說，一個誠實的男子的最好的朋友，莫過於他的妻子。

　　如果你內心深處對建立新的愛情有一種厭惡的情緒，那就趕快為了你的榮譽和我心靈的寧靜把這種情緒徹底消除。因為只有在你確已成為你應該成為的那種人，並且願意承擔你必須承擔的義務以後，我才能對你和對我自己感到滿意。唉！我的朋友，我擔心的是你又要犯老毛病，而不是你對新的愛情的厭惡情緒。為了還清我欠你的債，我何事不可做！我將做的事情一定比我答應你的還多。我給你的這個人，難道不也是朱莉這樣的人嗎？你將要得到的，難道不是我本身最好的部分嗎？這樣一來，你不是更加為另一個人所受了嗎？到那時，我就可以多麼愉快地和多麼毫無約束地愛你呀！是的，把你過去對我的一片癡情全都奉獻給她，把你過去對我的海誓山盟拿去對她說，如果可能的話，你要把欠我的情義全都還給她。啊，聖普樂！我把這筆舊債移交給她，要記住，這筆債不是輕易就能還清的。

　　我的朋友，這就是我想在不必冒任何風險的情況下和你團聚的辦法，以便讓你在我家中佔有一個如同你在我們心中佔有的位置。按照把我們大家聯繫在一起的親密而又神聖的關係，我們將比兄妹還親。你再也不必懼怕你自己，也不必懼怕我們。因為親密的關係一旦變成正當的關係，就不再是危險的事情了，就沒有必要再抑制它，更沒有必要懼怕它。我們不僅不把溫馨的感情拒之門外，反而會把它看作對朋友應盡的友情，並從中得到快樂：這樣，我們彼此將愛得更深，真正領略到友誼、愛情和天真融為一體的甜蜜。在你今後承擔的工作中，如果上帝為了酬謝你對我們孩子的培養，使你也當了父親，享受到做父親的快樂，到那時，你自己就會明白，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將得到什麼報償。當你擁有了人類真正的財富時，就會樂於過那種對你的親友有益的生活。你最終將感到，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有美德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生活的幸福，這一點，是那些自以為聰明的惡人永遠理解不了的。

　　你要從長考慮我對你的建議，不過，我要你考慮的，並不是這個建議對你是否適合，這一點，我不需要你作出回答；我要你考慮的，是對多爾貝夫人是否合適，正如她要考慮她是否能使你幸福一樣，你也要考慮你是否能使她幸福。你已經知道她對一個女人以不同的身分應盡的義務，是如何盡的。因此，你根據她現在的為人，就可以想像得到她將如何要求於你。如果她像朱莉那樣愛一個人，則她也應該像朱莉那樣得到對方的愛。如果你覺得你配得上她，你就對我說；其餘的事，由我憑我和她的友誼去爭取，我以友誼對她，她也將以友誼對我。雖說我對你的希望過高，但你至少是一個誠實的人，你對她的賢德是完全瞭解的；你不是一個犧牲她的幸福，只顧你自己幸福的人；你愛她就必然真心實意地愛她，否則就不會向她表露任何情意。

　　再說一次，你要好好考慮這個問題，三思之後才回答我。在事關命運的問題上，我們必須謹慎，而不能輕率作出決定；在涉及命運和道德的問題上，任何輕率的決定都將鑄成大錯。噢，我的好友，你必須十分明智地考慮這個問題，慎之又慎。我能因為怕羞就不提醒你最需要考慮的問題嗎？你有宗教信仰，但我擔心你沒有完全奉行宗教中有關行為準則的教誨，我擔心你這個高傲的哲學家看不起基督徒的純樸。我知道你對祈禱所持的態度，你的態度我是不能贊同的。你認為這一虔誠的行為不會給我們帶來任何好處；你認為上帝啟迪我們，使我們一心向善以後，就不再管我們，就讓我們自由行事了。你完全知道，這些話，聖保羅從未說過，我們的教會也未講過。是的，我們是自由的，但我們是無知的，軟弱的，易受邪惡的誘惑的。上帝是智慧和力量的源泉，不是他給我們以智慧和力量，我們的智慧和力量又是從何而來呢？如果我們不乞求上帝賜予我們智慧和力量，我們為什麼還希望獲得它們呢？我的朋友，你要當心，不要讓人類的驕傲心理給你對上帝的敬拜中摻雜人類所特有的庸俗見解；說什麼萬能的上帝也像我們一樣需要採用一些彌補弱點的手段，說他也像我們一樣需要採用取巧的辦法，才能把各種事物綜合起來，使之易於處理。按照你的意思，眷顧每一個人，對於上帝來說，似乎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你擔心他時時刻刻為這麼多人操心會感到疲倦，你認為他最好是按一般規律行事，就可以少操許多心。啊，偉大的哲學家！上帝感激你為他想出了這麼簡便的方法，感激你減輕了他的工作！

　　你還要說，求他有什麼用？難道他不瞭解我們的需要嗎？難道他不是和我們一樣希望我們幸福嗎？親愛的聖普樂，你真會詭辯啊！我們最大的需要，我們唯一能自己解決的需要，是必須對我們的需要有一個清楚的瞭解。為了逃脫苦難，首先應該知道什麼是苦難。只有謙卑，才能成為賢人；先瞭解自己的弱點，然後，才能成為強者。只有司法和仁慈相輔而行，世界才能充滿祥和與自由。我們因體力柔弱而受束縛，我們向上帝祈禱便獲得自由，因為只有祈禱上帝，我們才能獲得我們自身沒有的力量。

　　因此在困難的時刻，不要只相信自己，而要聽從上帝的指示，因為，只有他既有力量，又行事謹慎，能幫助我們作出最正確的決定。人的才智，即使是一切以道德為準繩的人的才智，也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即過於自信，使我們往往根據現在判斷將來，根據一時的事情來判斷整個人生。在某一個時刻，我們覺得自己是很堅定的，從而就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動搖。我們有了日積月累的閱歷，便以為了不起；認為自己曾經逃脫了某一個陷阱，便不怕任何陷阱。勇士總是非常謙虛地說；「我在某一天是勇敢的」；那些自稱「勇士」的人，明天是什麼樣子，連他自己也很難說；他本來沒有勇氣，卻硬說自己有勇氣，因此，當真正需要他拿出勇氣時，他就拿不出來了。

　　在上帝面前，我們的種種計劃都是可笑的，我們的一切推論都是荒謬的，因為，對於上帝來說，時間是無始無終的，空間是無近無遠的！我們考慮離我們較遠的事物是徒勞的，我們只能瞭解與我們有關的事物，因為隨著地位的變更，我們也許會作出完全相反的結論，推翻我們原來的依據。我們按照今天適合我們的情況去安排將來，而不知那些情況明天還是否適合；我們看自己時，總覺得自己還是原來的樣子，而不知我們每天都在變化。誰知道我們現在喜歡的東西，將來是否仍然喜歡，我們現在追求的，將來是否仍然追求，我們現在是什麼樣於，將來是否還是這個樣子；外界的事物和我們自身的變化是否會以某種方式改變我們的感情，我們現在為獲得幸福而作的安排，將來是否反而會給我們帶來不幸？請你告訴我應當如何運用人的智慧，我將把你的話作為行動的指針。但是，如果經驗教訓告訴我們不能完全相信人的智慧，我們就只好求助於那不會欺騙我們的上帝的智慧，做他要求我們做的事情。我現在乞求他判斷我的建議是不是好；你也乞求他判斷你的決定是不是對。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都相信你想做的事情是高尚的和誠實的。但這還不夠，而應當使它永遠如此；至於是否真的高尚和誠實，那就不是你或我所能判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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