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盧梭 > 新愛洛伊絲 | 上頁 下頁
二二四


  她天生的膽怯心理,使她產生了不必要的恐懼;她覺得,最可靠的辦法是:在身邊經常有一個受到尊敬的見證人,讓一個能明察秘密行動和瞭解內心思想的正直的和令人畏懼的監察官作為在場旁觀的第三者。她周圍都有最威嚴的評判人,我不斷看見上帝站在她和我之間。什麼樣的犯罪的念頭能逃過這樣的守護人的監督?我的心被她的熱情的人所純潔,因此,我也像她那樣處處遵循美德的引導。

  當她的丈夫不在家的時候,我們面對面的單獨談話的內容,幾乎都是這些嚴肅的問題;他回來以後,我們也經常當著他的面重談這些問題。他也參加談論,好像談的不是他,而是別人似的;他對我們心中的擔憂,不僅沒有表現滿不在乎的態度,而且還經常對我們與他辯論的方法提供建議,然而,正是這樣,反倒使我們失去了成功的希望,因為,如果他不那麼耐心的話,我們就可以嚴厲批評他心靈上的大缺點,向他指出,正是由於這個缺點,才使他不相信宗教。不過,如果問題只是在於說服他的話,我們到哪裡去找到他尚未具備的知識和尚未聽說過的道理來說服他呢?當我想和他爭論的時候,我發現,我能夠運用的論據,已經被朱莉用完了;我貧乏的知識,與她出自心靈的辯才和她分析入微的說服力相比,差得太遠。紳士,我們將永遠不能把這個人拉到信仰宗教的軌道上來,因為他頭腦太冷靜,但他絕對不是一個信奉異端的人;誰也無法感動他:他在內心上即感情上還沒有得到神的存在的證明,而只有證明了這一點,才能使其他的論據不為他所駁倒。

  不論他的妻子多麼注意,不讓他看出她的痛苦,但他還是感覺到了,而且盡力分擔她的痛苦;想瞞過那麼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那是不可能的;她愈想隱瞞,反而使他對這使人備受折磨的憂慮更有所覺察。他對我說,他曾經有好幾次準備在表面上讓步;為了使她的心靈得到安寧,他曾經想假裝表現某些他心中實際上沒有的感覺。不過,這種可鄙的想法,他是絕不會實行的。掩飾內心真實思想的做法,不僅不能使朱莉產生好感,反而會給她增添一層新的痛苦;他們之間的真誠和坦率以及能使許多痛苦得到減輕的兩心相印的感情,將受到不良的影響。為了使他的妻子不致于那麼擔憂,他就非得降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可嗎?他不僅沒有對她有所隱瞞,反而很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她,不過,他的話說得很簡略,既沒有對一般人的庸俗之見說什麼輕蔑的話,也沒有對大人物的狂妄自大的嘲笑反唇相譏,因此,他平平淡淡的一番表白,雖沒有使朱莉生氣,但卻使她感到苦惱。由於她不能使她的丈夫接受她的觀點,按她的希望去做,她便更加細心地使他周圍的一切都能使他感到溫暖,而他也使自己享受的幸福到此為止,不再多求。「唉!」她溫柔地說,「如果這個不幸的人要把他的天堂建築在這個世界上的話,我們就要盡可能把他的天堂建築得很美好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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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個充滿人情味的做法,豈不是比狂熱的迫害更符合人的天性嗎?那些迫害他人的人,成天忙於折磨不信宗教的人,他們甘願充當魔鬼的馬前卒,好像非把不信宗教的人今生就打人地獄不可似的!這一點,我要繼續不斷地說,因為那些迫害人的人根本不是信徒,而是騙子。——作者注

  他們在感情上的這個矛盾給他們夫妻生活中所投下的憂鬱的陰影,比一切其他的東西都更清楚地表明朱莉的巨大的影響力是不可戰勝的,通過她溫暖人心的做法,使憂鬱的陰影大為沖淡,也許,在世界上只有她才能做到這一點。他們所有的爭論,他們在這個重大問題上的分歧,不僅不會發展成尖銳的對立,不會發展得誰也看不起誰,互相吵起來,反而最終總是以某種動人的場面結束,使他們比以前更加相親相愛。

  昨天,我們談的是平常只有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談的問題,即;惡的起源問題。我力圖證明,在生物界中,不僅沒有絕對的和普遍的惡,而且,即使是有個別的惡,它也沒有初看起來那麼嚴重,何況它又遠遠被特殊的或個別的善所克服。我向德·沃爾瑪先生舉出他自己的例子來說明這一點。我對他所享受的幸福做過深入的觀察,因此,我描述起來是如此地符合實際,以致使他大為感動。他打斷我的話說:「朱莉的迷人之處,就在於此;她經常以感情來代替理智;她的感情是那樣地動人,使我只好用擁抱她的方式來回答她。」接著,他微笑著對我說:「她這個辯論的方法,不是從她的哲學老師那裡學來的嗎?」

  他這句開玩笑的話,要是在兩個月以前說,那會使我大吃一驚的;好在使人感到拘束的時候已經過去,因此我只是笑笑而已;朱莉儘管有點兒臉紅,但她並不比我顯得更難為情。我們繼續談論。對於惡的數量問題,他並沒有爭論,並承認這一點應當詳細談一談,因為不論是多還是少,惡總之是存在的。他單單從惡的確存在這一事實推論它產生的第一原因,是由於缺乏權威,缺乏理解或善意;而我則竭力指出,身體上的痛苦的根源在於物質的性質,而精神上的痛苦的根源在於人的自由。我告訴他,除了創造像他那樣完善的而且不受任何惡侵襲的人以外,其他任何事情,神都能辦到。當我們討論得正熱烈的時候,我發現朱莉忽然不見了。她的丈夫看見我東張西望地找她,便對我說:「你猜她到哪裡去了?」我回答說:「她去佈置家務活兒了。」「不是,」他說道,「在這個時候,她是不會去辦別的事情的。她用不著離開我,就會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的;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閑著沒有事做的時候。」「她到孩子們的房間裡去了。」「她很少到她的孩子的房間去,她不會把她的孩子看得比拯救我更重要。」「幄!」我說道,「她做什麼去了,我雖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做的事情都是有益的。」「更不對了,」他冷冷地說道,「來,來,你看我猜得對不對。」

  他開始放輕腳步向外走去,我腳尖著地跟在他身後。我們走到她的房間的門口:門是關著的。他猛地把門推開。紳士,真想不到!我看見朱莉跪在地上,兩手合掌,兩眼直流眼淚。她急忙站起來,擦一擦眼睛,把臉藏起來,想趕快跑開。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這樣的羞愧樣子。他的丈夫不讓她跑掉,他心情激動地向她跑過去。「親愛的妻子,」他擁抱著她說,「從你祝願的真誠樣子,就可以看出你這樣祝願的原因。為了使你的祝願產生效果,還缺少什麼呢?好啦,如果你的祝願能上達天庭,上天很快就會滿足你的心願的。」「我的心願一定能得到滿足。」她用很堅定的和有信心的語氣說道,「不過,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和在什麼情況下得到滿足。要是我能用我的生命去換取我的心願早日實現就好了!我的生命的最後一天將得到很好的使用。」

  快來吧,紳士,別再去打那些給人類帶來災禍的仗了;你趕快來這裡來履行一項更高尚的義務。難道說明智的人竟以把人殺光為榮,一個人也不救嗎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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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處原來有一封紳士致朱莉的長信,接下來本該披露這封信,但由於一些合理的原因,我只好把它刪去了。——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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