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盧梭 > 新愛洛伊絲 | 上頁 下頁
二一五


  「你對朱莉的意見表示反對,我不知道你發現她說的道理哪些地方不對。就我來說,我認為它們是完全正確的。每個人在出生的時候就具有一種性格、一種天才和特有的才能。命中註定過鄉村簡樸生活的人,用不著發揮他們的才能就可生活得很美好;宛如不許開採的瓦勒的金礦一樣,他們的才能被埋沒了。但在社會生活中,需要動腦筋的時候多,需要用體力的時候少,無論對人對己都要盡到最大的努力,因此,應當讓一個人儘量發揮大自然賦予他的才能,指引他向最有前途的方向走去,尤其要用有助於他們的傾向的發展的事物培養他們。就身居鄉村的人來說,他們接觸到的是他們的同類,每個人看別人做什麼,自己就做什麼,照人家的樣子做,按習慣辦事,使用大家都共有的那一部分才能就可以了。但身居城市的人,不僅要注意自己,而且要注意所有的人,因此應當教他一些可以用來勝過他人的東酉,大自然讓他走多遠,我們就讓他走多遠,使他成為人類當中最偉大的人,如果他有成為偉大人物的資質的話。對這兩種人的做法,並不互相矛盾,所以在他們幼年時候都可以採用。不必對農村的兒童進行教育,因為他們用不著受什麼教育;也不必對城裡的兒童進行教育,因為你還不知道他適合於受什麼教育;總之,在兒童的理智未開始活動以前,應當儘量讓身體成長,然後才是對他進行教育的時候。」

  「我認為你講的這些方法都對,」我說道,「不過,我發現其中有一個缺點,對你所講的方法帶來的好處大有損害;這個缺點是:讓孩子們養成本來可以用好習慣防止的千百種壞習慣。你看那些沒有人管的兒童,他們看見別人做壞事,他們也學著做壞事,因為做壞事的榜樣容易學,而做好事的榜樣他們卻不學,因為好事做起來要花力氣。他們已經習慣於要什麼就有什麼;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們想怎麼幹就怎麼幹,變得性情執拗,頂撞大人,一點也不聽話,誰也管不了……」「看來,」德·沃爾瑪先生說道,「你在我們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相反的情形,這一點,正是引起我們有這一番談話的原因。」「我承認這一點,」我說道,「使我感到驚奇的,正是這一點。為了使孩子們聽話,她採取了哪些辦法呢?她從什麼地方著手呢?她用什麼東西來代替紀律的桎梏呢?」「用一個很結實的枷鎖,」他馬上接著說道,「用生活的需要來代替紀律的約束。不過,在向你詳細講述她的做法以前,她將先向你更明確地闡述她的觀點。」於是,他請她向我說明她的做法;稍稍休息一會兒以後,她就開始向我講了;我把她講的話記錄如下;

  「親愛的朋友,這兩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長得很好!我並不認為我們將像德·沃爾瑪先生所說的那樣,要花那麼多的心血。儘管他說的都有道理,但我懷疑,一個脾氣壞的孩子,我們能把他的脾氣變好,我並不相信任何人的天性都可以向好的方面轉變,不過,由於我深信他的方法是好的,所以在家庭的管理方面,我儘量使我的做法和他的做法相配合。我的第一個希望是:我不生壞孩子;第二個希望是:在他們的父親的指導下,我把上帝賜給我的孩子撫養好,以便他們將來長得像他們的父親。為此,我儘量按他給我規定的方法去做,只不過不像哲學家那樣冷漠,多給他們一點母愛,使孩子們時時都很快樂。這是我作母親的人的心中的第一個心願。我每天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實現這個願望。當我第一次把我的大兒子抱在懷裡的時候,我在心裡想:拿壽命活得比較長的人來說,童年的光陰幾乎占了他一生四分之一的時間,而能活滿餘下的四分之三時間的人是很少的,因此,如果為了保證這四分之三的時間的幸福,就不讓孩子過好第一個四分之一的時間,這種做法雖說是出於謹慎,但是是很殘酷的,何況那四分之三的時間也許還活不滿呢。我認為,在兒童幼小的時候,大自然有許許多多的辦法約束他;如果在大自然的約束之外,我們再任意剝奪他不僅極其有限而且不可能濫用的自由,那就太不合情理了。因此我決定儘量少管他,讓他使用他的那一點點兒力量,儘量不妨礙他的天性的活動。我這樣做法,有兩個大好處:一個好處是,使他正在成長的心靈不受謊言、虛榮、忿怒、嫉妒,一句話,由於管得過多而產生的種種惡習的浸染,而有些人則不然,他們為了讓兒童接他們的要求去做,反而利用這些惡習去薰染兒童。另一個好處是,讓他不斷地自由活動,增強他的體質。現在,他已經能像農民那樣光著頭在烈日下或在寒風中奔跑,他跑得氣喘噓噓,滿身是汗,也不在乎;他像農民那樣不怕風吹,身體長得很結實,生活得快樂。這樣做,才真正是為他日後長大成人著想,使他能應付一個人可能遇到的種種意外事件。我擔心那種害死人的膽怯心理使一個兒童變得很柔弱和嬌嫩,受到沒完沒了的束縛的折磨;我絕不管得過多,絕不處處提防,把他限制得死死的,最後讓他一輩子沒有應付不可避免的危險的能力;我絕不為了使他一時不遇危險,使他小時候不患傷風感冒,反而讓他長大後死於胸部的炎症,死於胸膜炎或死於中暑。

  「那些放任自流的兒童之所以有你所說的那些缺點,其原因是,他們不僅不滿足於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而且還要別人也按照他們的意志行事。這種情況,是由於母親的過分縱容造成的;這樣的母親,人們只有完全按照她們的孩子的無理要求去做,她們才感到高興。我的朋友,我感到慶倖的是,你在我家中的人當中,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覺得我獨斷專行,即使是最低級的僕人也沒有這種感覺;你也沒有見過我聽人家說我孩子的恭維話,我就暗暗高興。我在這件事情上,走的是一條可靠的新路子,使一個孩子既能享受自由,又表現得很文靜,能體貼他人,聽大人的話。我們做到這一點的辦法,也很簡單,那就是:使他認識到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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