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盧梭 > 新愛洛伊絲 | 上頁 下頁
二一〇


  咳!紳士,所有這一切,沒有一樣不是一講就明白的道理。所以,看起來到處都要花很多的錢,但其中是有輕重緩急之分的。我們需要花好些時間才能看出使他們的生活既舒適快樂而又不奢侈的規律;首先我們就不大明白他們何以有那麼多儲蓄。但仔細一研究,就明白了,因為他們的財源是取之不盡的,再加上他們享受生活樂趣的方法得當,所以可延長享受樂趣的時間。對於一個如此符合自然狀態的生活,哪裡會令人感到厭倦呢?他們的產業天天都在增加,哪裡能用得完呢?他們量入為出,哪裡會破產呢?每一年都對下一年的情況早有考慮,誰又去打亂安排好了的事情呢?過去的勞動果實現在用,現在的勞動果實將來用;既有花出去的,也有收進來的;不管年成是好是壞,今天的生活都有保證。

  這個家庭的治理情況,我都詳細觀察過了,我發現,家中的一切事情都是按這個精神辦的。刺繡品和花邊,都是家中的婦女們自己製作的。所有的布,都是由他們雇貧家婦女到家中紡織的。他們把剪下的羊毛送到毛紡作坊會換呢絨來給大家做衣服。酒、油和麵包,是自己家裡製作的。他們林中的樹木,有計劃地砍伐,用多少才砍多少。用家畜到屠戶那裡去換肉,用小麥和雜貨商交換日用品;雇工和僕人的工錢,用他們耕種的地裡的產品支付。用城裡的房屋的房租,就足夠他們自己住的房屋添置家具之用。債券的利息,用來聘請師傅和買少量的餐具;把用不完的酒和小麥拿去賣,把賣口來的錢存起來,以備特殊的開支用;這筆錢,朱莉精打細算,所以絕不會全部用光,但也不會積存得很多,因為她要用它來周濟窮人。對於純粹娛樂的事情需用的錢,她用家庭勞動的收益、開墾土地的收益和栽種的樹木的收益等去支付。因此,他們的收人和消費自然而然地始終保持平衡;這個平衡,不能打破;誰想打亂計劃,也是打亂不了的。

  另外,像我在前面所講的,她在享受方面是有克制的,她強使自己在生活上處處節儉;她這樣做,是一種新的享受方法,又是新的管理家庭經濟之道。舉個例子:她愛喝咖啡,從前在娘家的時候天天喝,但後來丟掉了這個習慣,其目的是為了以後偶爾喝一次,便覺得咖啡更有滋味。她限制自己只是在有客人的時候才喝,而且一定要在阿波羅廳喝,以便讓大家喝起來更高興,更有趣味。這種淺嘗輒止的小小的感官享受,不但使她感到更有味道,而且花費也少,既滿足了口福,又對它有所節制。相反,她經常注意她的父親和她的丈夫喜歡吃什麼東西,她就給他們準備這些東西,而且準備得又多又好,使他們吃她針對他們的口味做的東西覺得好吃。他們二人都喜歡按照瑞士人的方式把進餐的時間拉長一點,因此,晚餐之後,她都要給他們準備一瓶比普通的酒好得多的陳年老葡萄酒。開始,我被他們給那些味道很好的酒取的響亮的酒名蒙住了;我一邊像出產那些酒的地方的人一樣大喝大飲,一邊對朱莉開了一個顯然是譏刺她用外國酒款待客人的玩笑。她笑了一笑,對我引述了普盧塔克書中的一段故事:據說,弗拉米尼烏斯把安提奧朱斯手下有各種各樣野蠻名稱的亞洲軍隊比作各種各樣的紅燒肉,因為,名稱雖然不同,但正如一位朋友所揭露的,全是同一種肉。「同樣,」她說道,「你責備我給你喝的這些外國酒,其實都是同一種酒。你覺得津津有味的蘭琪奧、謝爾茲、瑪拉加、沙賽涅和西拉居斯,其實都是拉渥①產的酒,只不過釀造的方法不同;你在這裡就可以看到生產這些遠近聞名的酒的葡萄園;它們的質量雖不如前面提到的那幾種名酒,但它們沒有那幾種名酒的缺點。由於我們對釀造它們的人信得過,所以喝起來至少是沒有害處。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酒愈少,我的父親和我的丈夫便愈愛喝。」「她釀造的這些酒,」德·沃爾瑪先生對我說,「我們覺得有一種其他的酒所沒有的滋味,即:她釀造它們時的快樂心情。」「啊!」她接著說道,「它們的味道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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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渥,瑞士沃州的一個小鎮,以釀酒著名。

  你可以想像得到,他們都很忙,有許多事情要做,所以誰也不會懶懶散散,閑得無聊,非要到外面去搞社交活動不可。他們常常和鄰居愉快地交往,但人數並不太多。儘管他們對客人很歡迎,但他們並不希望有客人來。他們認為,他們的人數正好符合他們保持隱居生活的樂趣的需要;他們把田間的活兒當作很有趣味的事情做;覺得在家裡生活最舒適的人,認為其他活動都是淡而無味的。他們消磨時間的方式太簡單,太單調,所以許多人都不願意採取他們的方式①;然而,由於採取這種方式的人有這種心情,所以他們覺得這種方式最有趣。只要有一顆健全的心靈,人們對盡人類最高的天職和共同過快樂的生活,怎麼會不願意呢?每天晚蔔,朱莉既然對她一天的工作感到滿意,就不會在第二天另換花樣的;每天早晨她都要向上天請求讓她能像昨天那樣生活。她每天都做這些事情,因為它們是好事情,而且,除了這些事情以外,她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事情可做。毫無疑問,她這樣做,就是真正享受到了人類所能享受的至福了。願意長過這種狀態的生活,這難道不是在這種狀態中生活得很幸福的明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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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我相信,那些曾到這裡來旅遊過的文人學士當中,如果有一個人受過這家人的款待,他回去之後,一定會向他的朋友津津有味地敘述這兒鄉下人的生活方式。此外,我從《凱茨比夫人致友人書》中得知:拿客人開玩笑的習慣,不光是法國所特有,顯然在英國也有這種習慣;他們把客人取笑一通,就當作客人所付的招待費。——作者注

  雖說在這裡很少見到那些無所事事的人(他們稱這種人為「高等人士」)但聚集在這裡的人,個個都能以某種優點使人感到高興,以千百種才能博得他人的喜歡。性情平和的鄉村居民,雖不懂社交場合繁文縟節的禮儀,但他們本性是好的,樸實的,誠懇的,對自己的命運是滿意的;從部隊退伍的老軍官,不願意發橫財的商人,以謙遜和良好的品德教育兒女的賢惠的母親,朱莉喜歡結交的是這些人。她的丈夫有時候和那些闖蕩江湖的人在一起,也並不感到不快,因為他們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已大有進步,已經吃盡苦頭,變得很老實了;他們毫無怨言地回鄉來耕種他們先人的土地,以後就永遠不離開家鄉了。如果有人在吃飯的時候要講他一生的經歷的話,他絕不會像富有的辛巴德①那樣講他如何在貪圖逸樂的東方賺取金銀;他講的是那些明白事理的普通人的故事,講他們雖因命運作祟和他人不公正的對待而未得到他們枉自追求的虛假的財富,但他們終將得到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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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辛巴德,《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人物,曾七次遠航,經商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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