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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這種形式上按規矩辦事的做法,使他們共同的處世之道顯得極為滑稽,甚至在極其嚴肅的事情上也做得很可笑。他們心中有數:什麼時候該到別人家去問長問短;什麼時候該寫信致意,也就是說進行一次信到人不到的拜訪;什麼時候又該親自登門看望;什麼時候該說自己在家裡;什麼時候又該說自己不在家裡,儘管實際上自己是在家裡;什麼禮物可送,什麼禮物不可收;對這個或那個死者表現的悲傷應該表現到什麼程度①;在鄉下應該哭多長時間;哪一天可以回到城裡來尋求安慰;在為死者悲哀的同時,在某時某刻舉行舞會或者到戲院去看一場戲。所有的人對這些事情的做法都一樣;他們如同軍隊變換隊形似的,很有節拍地進行著。我們可以說,他們簡直是釘在同一個木板上用同一根線牽動的木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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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對某個人的死感到悲傷,這是人之常情,是善良的天性的表現,而不是從道義上說非悲傷不可的,儘管死去的那個人是我們的父親。在死了人的時候,誰要是心裡一點悲傷的感覺也沒有,在外表上無任何表現,也是可以的,因為,寧肯不做虛偽的表示,也不要拘泥於禮儀非做作一番不可。——作者注

  要讓所有這些一模一樣地做同樣事情的人,也一模一樣地為同樣事情所感動,那是不可能的,因此,顯然要用其他的辦法深入地研究他們,才能對他們有所瞭解。顯而易見的是,他們的隱語只不過是一套毫無意義的廢話,不能用它們來判斷這裡的民風民俗,而只能用它們來判斷在巴黎到處可見的人們的舉止言行。他們常說的那些話,是可以學會的,但真正可以用來研究民風民俗的東西,從他們那裡是一點也學不到的。我這個看法,也適用於大部分新問世的著作;對於戲劇,我這些話也是適用的;從莫裡哀①時候起,舞臺上演的,與其說是民間的生活,倒不如說是風趣的對話。這裡有三家劇院②,其中有兩家演的是虛幻的人物,也就是說,一家演的是穿半綠半黃色衣眼的小丑、穿燈籠褲的小丑和穿黑衣蓄長須的小丑,另一家演的是神、鬼怪和巫師。第三家演的倒是不朽的劇作,念的臺詞使我們聽起來很高興,另外還偶爾演一些新的劇目,其中有幾個悲劇,但並不怎麼感動人;雖說劇中也表現了某些自然的感情和人心的秘密,但對看戲的人的個人道德,無任何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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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莫裡哀(一六二二—一六七三),法國喜劇作家。

  ②當時的三家劇院是:意大利喜劇院、王家歌劇院和法蘭西喜劇院。


  悲劇的教育意義,在編劇人的心目中,有一個足以使它獲得成功的宗教基礎。此外,它還使希臘人通過他們的仇敵波斯人的災禍,通過被人民推翻的國王的罪惡和荒唐行為,看到一出既有教育意義又使人感到愉快的表演。在伯爾尼,在蘇黎世,在海牙,人們演奧地利王室過去的暴政,演人民對祖國和自由的愛;我們覺得這種戲很有趣味。不過,有人問我;在這裡演高乃依①的悲劇有什麼用?還問我:龐貝②或塞爾多裡烏斯③與巴黎的人民有什麼相干?希臘的悲劇演的是著名的真人真事,觀眾看到的就是當時的情景,而且有史事可稽。但是,純潔的和英雄的火焰,對大人物的靈魂能起什麼作用呢?有些人不是說愛情和美德的鬥爭往往搞得他們夜裡難以安眠嗎?不是說愛情在國王的婚姻中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嗎?請你根據那麼多以虛構的題材為內容的戲劇的真實性和所起的作用,去判斷他們的話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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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高乃依(一六〇六—一六八四),法國古典主義劇作家。

  ②龐貝(公元前一〇六—四八),古羅馬將軍和政治家。

  ③塞爾多裡烏斯(公元前一二三—七二),古羅馬將軍。


  至於喜劇,它本來就是為人民而編的,因此,它應當如實給觀眾表演人民的風尚,以便他們在看戲之後,能像人們對著鏡子擦去臉上的跡印一樣,改正他們的過錯和缺點。德朗士①和普魯特②把他們寫喜劇的目的搞錯了,但在他們之前的阿裡斯多芳③和麥蘭德爾④給雅典人演的卻是雅典的風尚;後來只有莫裡哀還能比較客觀地描寫上一個世紀的法國人的民風民俗。畫面變了,畫家也就不再來了。現在,戲中的對話,都是從百十來個巴黎人家中的對話抄來的。除此以外,戲中根本看不到法國人的風尚。這個大城市有五六十萬人,然而這五六十萬人的生活,戲臺上就壓根兒沒有演過。莫裡哀既敢描寫有資產的市民和手工匠人,也敢描寫侯爵;蘇格拉底把馬車夫、金銀匠、鞋匠和泥瓦工的生活也搬上了舞臺。但今天的劇作家卻是另外一個樣子:他們覺得自己如果描寫商人櫃檯上的交易和工人作坊裡的勞動,那是很丟人的。今天的劇作家筆下的人物都是知名人士;他們靠他們筆下的人物來表現他們本身所沒有的才華。觀眾也變得很精明,他們擔心:去看喜劇,就等於是去拜訪了劇中的人;那是會貶低自己身分的,因此,他們不願意去看戲中所演的那些比他們身分低的人。他們好像是世界上唯一的居民,他們根本看不起其他人。有一輛四輪馬車,一個看門人,一個廚師,這才像一個上流社會的人;為了要像一個上流社會的人,就必須像很少數的那麼幾個人行事。出門步行,那不能算是上流社會的人,那是小有產者,是普通人,是另一個社會等級的人。我們可以說:他們之所以要有一輛四輪馬車,其目的不是為了乘坐,而是為了生存。有那麼一小撮狂妄的人,自以為天下就是他們這些人的。其實,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做了壞事,他們是不值得人正眼去瞧他們的。喜劇演的就是他們這些人;他們在戲中既被人表演,同時也表演了他人,他們兩邊都沾邊;戲臺上演的是他們,坐在觀眾席上裝模作樣的人也是他們。這樣一來,觀眾和劇作家的距離就縮短了;這樣一來,現代戲就離不開它那一套令人厭煩的神氣樣子,靠漂亮的衣服來表現人。你也許會說:這是因為法國只有伯爵和騎士這兩種人,老百姓愈窮苦,我們愈應當把他們的生活表現得很美好。這樣做,其結果是:在表演那些對他人起模範作用的等級的人的可笑的事情時,不僅沒有起到痛斥它們的作用,反而把它們加以擴散;人們都成了猴子,總想模仿有錢的人:他們到戲院去,目的不是拿戲中富人幹的那些荒唐事開心,而是去研究富人的做法,學富人的樣子,最後變得比富人更荒唐。這種情況的造成,始作儷者就是莫裡哀本人。他本想糾正宮廷的習氣,結果反而拿宮廷的習氣去感染了市民;他筆下的可笑的侯爵,反倒成了那些將成為侯爵的小有產者們學習的第一個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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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德朗士(公元前約一九〇一—五九),拉丁喜劇作家。

  ②普魯特(公元前二五四—一八四),拉丁喜劇作家。

  ③阿裡斯多芳(公元前四五〇一三八六),希臘喜劇作家。

  ④麥蘭德爾(公元前三四二一二九二),希臘喜劇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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