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盧梭 > 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 | 上頁 下頁
一六


  因此,一方面出現了耕耘法和農業;另方面出現了金屬加工和推廣金屬用途的技術。

  土地的耕種必然會導致土地的分配,而私有一旦被承認,也必然會產生最初的公正規則。因為,要把各個人的東西返還給各個人,是以每個人能有一些東西為前提的;由於人們已經開始注意到未來,同時每個人都感覺到自己有些可以失掉的東西,因此每個人都怕由於損害他人而使自己遭到報復。這種起源之所以是很合乎自然的,特別是因為我們不可能撇開勞動去設想新生的私有觀念③。我們不能理解一個人要把原非自己創造的東西據為己有,除了因為添加了自己的勞動以外,還能因為添加了什麼別的東西?只有勞動才能給予耕種者對於他所耕種的土地的出產物的權利,因而也給予他對於土地本身的權利,至少是到收穫時為止。這樣年復一年地下去,連續佔有就很容易轉化為私有。格老秀斯說過,古代人曾給賽來斯女神以立法者的稱號並把紀念她的節日命名為「黛絲摩福裡」①,他們的意思是:由於土地的分配而產生了一種新的權利,即所有權,這種權利和從自然法中所產生的權利是不相同的。

  ③在盧梭之前,關於私有制的起源,大體上有兩種學說。第一,依照格老秀斯和普芬道夫的說法,首先發生的是土地的分配或佔有,所有權是根據協議,由先占者的權利延續而來的。格老秀斯並承認曾經有過原始共產社會,農業的發明促使人們根據協議來分配土地。第二,依照洛克的說法(後來巴爾貝拉克曾繼承其說),私有制是建立在勞動基礎之上的,並不需要協議。我們可以看出這裡盧梭是受了洛克的影響。

  ①黛絲摩福裡:紀念立法女神的節日。希臘人所以把德默黛爾(拉丁語稱為賽來斯)女神稱為立法者,是因為她曾教人耕種,制定婚姻制度,從而建立了文明社會。

  在這種狀態中,一切事物可能始終是平等的,如果人們的才能是相等的話,例如,鐵的使用與生產品的消費總能經常保持準確的平衡。但是,這種均衡,什麼也維持不住,不久,就被打破了。強壯的人作的工作較多;靈巧的人可以從自己的勞作中獲得較多的利益;聰明的人找到了一些縮短勞動的方法;或者農民需要更多的鐵,或者鐵匠需要更多的麥子。雖然彼此都同樣地勞動,但有的人獲得很多的報酬;有的人維持生活都有困難。這樣,自然的不平等,不知不覺地隨著「關係」②的不平等而展開了。因此,由於情況不同而發展起來的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在效果上就更加顯著,也更為持久,並且在同樣的比例上開始影響著人們的命運。

  ②「關係」二字系指隨著交換關係而產生的不平等而言。這裡盧梭在用詞上感到有些困難。

  事物發展到這種程度,其餘的便不難想像了。我不必再費時間,來描寫其他各種技術的相繼發明、語言的發展、才能的試驗和使用、財產的不平等、財富的利用或濫用;我也不必描寫伴隨著這些事物而來的一切詳細情節,因為那是每個讀者都不難自己加以補充的。我不過將要概括地觀察一下處在這種新的事物順序中的人類而已。

  這時,人類的一切能力都發展了,記憶力和想像力展開了活動;自尊心加強了;理性活躍起來了;智慧已幾乎達到了它可能達到的最完善的程度。這時,一切天賦的性質都發揮了作用,每個人的等級和命運不僅是建立在財產的多寡以及每個人有利於人或有害於人的能力上,而且還建立在聰明、美麗、體力、技巧、功績或才能等種種性質上。只有這些性質才能引起人的重視,所以,每個人都必須很快地具有這些性質或常常利用這些性質。自己實際上是一種樣子,但為了本身的利益,不得不顯出另一種樣子。於是,「實際是」和「看來是」變成迥然不同的兩回事①。由於有了這種區別便產生了浮誇的排場;欺人的詭計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切邪惡。另一方面,從前本是自由、自主的人,如今由於無數新的需要,可以說已不得不受整個自然界的支配,特別是不得不受他的同類的支配。縱使他變成了他的同類的主人,在某種意義上說,卻同時也變成了他的同類的奴隸:富有,他就需要他們的服侍;貧窮,他就需要他們的援助;不窮不富也決不能不需要他們。於是他必須不斷地設法使他們關心他的命運,並使他們在實際上或在表面上感到為他的利益服務,便可以獲得他們自己的利益。這樣,就使得他對一部分人變得奸詐和虛偽;對另一部分人變得專橫和冷酷,並且,當他不能使一些人畏懼自己,或者當他認為服侍另一些人對他沒有什麼好處的時候,他便不得不欺騙他所需要的一切人。最後,永無止境的野心,與其說是出於真正需要,勿寧說是為了使自己高人一等的聚積財富的熱狂,使所有的人都產生一種損害他人的陰險意圖和一種隱蔽的嫉妒心。這種嫉妒心是特別陰險的,因為它為了便於達到目的,往往戴著偽善的面具。總而言之,一方面是競爭和傾軋,另一方面是利害衝突,人人都時時隱藏著損人利己之心。這一切災禍,都是私有財產的第一個後果,同時也是新產生的不平等的必然產物①。

  ①這是盧梭思想的主要論點。保持自然性質的人是真誠的,他在實際上和表面上,都是合乎自然的。社會使每一個人都披上了偽裝。這種觀念也出現于狄德羅的著作裡。拉摩的侄兒曾保持「他的自然的個性」(參看狄德羅著:「拉摩的侄兒」,普勒亞德版,第426頁)。盧梭和狄德羅二人的觀點都是資產階級的「個性尊重」主義的表現。

  ①這一幅私有財產制度下道德墮落的圖畫,與其說是在描寫封建社會,不如說是在描寫資產階級社會,因為盧梭已說到競爭二字。

  在人們還沒有發明代表財富的符號以前,財富的內容只包括土地和家畜,只包括人們能夠佔有的現實財產。而當不動產在數量和面積上增長到佈滿了整個地面並都互相毗連起來的時候,一個人只有損害他人才能擴大自己的財產。那些或因軟弱或因懶惰錯過了取得財產機會的人們,雖然沒有失掉任何東西,卻變成了窮人。因為他們周圍的一切都變了,只有他們自己沒有變,於是他們不得不從富人手裡接受或搶奪生活必需品。從此,由於富人和窮人彼此間各種不同的性格,開始產生了統治和奴役或者暴力和掠奪。在富人方面,他們一認識了統治的快樂,便立即鄙棄一切其他的快樂。並且,因為他們可以利用舊奴隸來制服新奴隸,所以他們只想征服和奴役他們的鄰人。他們好象餓狼一樣,嘗過一次人肉以後,便厭棄一切別的食物,而只想吃人了。

  這樣,因為最強者或最貧者把他們的力量或他們的需要視為一種對他人財產上的權利,而這種權利按照他們的看法就等於所有權,所以平等一被破壞,繼之而來的就是最可怕的混亂。這樣,因為富人的豪奪、窮人的搶劫以及一切人毫無節制的情欲,扼殺了自然憐憫心和還很微弱的公正的聲音①,於是使人變得慳吝、貪婪和邪惡。在最強者的權利和先占者的權利之間發生了無窮盡的衝突,這種衝突只能以戰鬥和殘殺而終結〔十七〕。新產生的社會讓位於最可怕的戰爭狀態:墮落而悲慘的人類,再也不能從已踏上的道路折回,再也不能拋棄已經獲得的那些不幸的獲得物,同時他們努力以赴的只不過是濫用使自己獲得榮譽的種種能力,從而為自己招致惡果,並終於使自己走到了毀滅的邊緣。

  ①由於私有制的出現和隨之而來的階級鬥爭的結果,人類從最幸福的狀態過渡到最悲慘的狀態。盧梭把富人比作豺狼,可見他的同情心是傾向於哪一方面。但是人類從自然狀態到社會狀態的演變,並不是一個連續的退化過程。「還很微弱的公正的聲音」就意味著以後可能依據與自然原則根本不同的一些原則來建立人類社會的組織。在盧梭看來,公正與憐憫心是相對立的。

  他被新發生的災禍驚呆了,又有錢又可憐,

  他只想逃避財富,

  並憎惡他曾經馨香祝禱的東西了①。

  ①這是奧維德的「變形記」,Ⅺ:127,詩句的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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