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盧梭 > 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 | 上頁 下頁
一七


  人們對於這樣悲慘的境遇和壓在他們身上的災難始終不加考慮,畢竟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富人很快就會感覺到一切費用都由他們負擔的長期戰爭對自己是多麼不利;在戰爭中,生命上的冒險雖是大家共同的,而財產上的冒險,則只是富人自己的。此外,無論富人怎樣掩飾自己巧取豪奪的行為②,總覺得那只是建立在一種不確定的、不正當的權利之上,而且財富既是用暴力得來,也能被人用暴力奪去,他們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抱怨的。即使那些全憑自己的勤勞而致富的人們,也幾乎不能為他們的財產所有權找到更好的根據。他們儘管說:「這道牆是我修建的,這塊土地是憑我的勞動得來的。」人們可以反問:「請問,你占地的界限是誰指定的呢?我們並沒有強使你勞動,你憑什麼要我們來負擔你勞動的報酬呢?有無數同胞,因為缺乏你所擁有的過多的東西而死亡、而受苦,難道你不知道嗎?在人類公有的生活資料中,你把超過維持你自己的生存所需要的部分據為己有,就應該取得全人類明示的和一致的同意,難道你還不知道麼?」富人沒有為自己辯護的有力的理由和足以自衛的力量;他雖然很容易制服某一個人,卻會被成群的前來搶劫他的財產的人們所制服。富人是以一人對抗全體的,由於富人與富人之間的相互嫉妒,因之他們不能聯合起來對抗那些因搶劫的共同願望而結合起來的敵人。為情勢所迫,富人終於想出了一種最深謀遠慮的計劃,這種計劃是前人從來沒有想到過的,那就是:利用那些攻擊自己的人們的力量來為自己服務,把自己原來的敵人變成自己的保衛者,並向他們灌輸一些新的格言,為他們建立一些新的制度,這些制度對富人之有利正如同自然法對富人之有害是一樣。

  ②這裡所說的並不是一般財產的起源,而是大資產的起源,大資產不是由勞動建立起來的,而是靠巧取豪奪得來的。

  在這種目的下,富人向他的鄰人們述說一種可怕的情勢:如果所有的人彼此都武裝起來相對抗,就會使某些人的富有和另一些人的貧窮,都變成了沉重的負擔,無論是在貧窮或在富有之中,任何人都得不到安寧。在述說了這種情勢之後,富人就很容易地造出一些動聽的理由,誘導他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向他們說:「咱們聯合起來吧,好保障弱者不受壓迫,約束有野心的人,保證每個人都能佔有屬￿他自己的東西。因此,我們要創立一種不偏袒任何人的、人人都須遵守的維護公正與和平的規則。這種規則使強者和弱者同樣盡相互間的義務,以便在某種程度上,補償命運的不齊。總之,不要用我們的力量來和我們自己作對,而要把我們的力量集結成一個至高無上的權力,這個權力根據明智的法律來治理我們,以保衛所有這一團體中的成員,防禦共同的敵人,使我們生活在永久的和睦之中。」

  其實,無須說這麼多話就足以誘惑那些容易受騙的粗野的人了,何況他們之間,有很多糾紛需要解決,不能沒有評斷是非的人;他們又有過大的貪婪和野心,也不能長期沒有主人。於是大家都前去迎接他們的枷鎖,相信它可以保障他們的自由。因為人們有足夠的理智來覺察一種政治制度的好處,卻沒有足夠的經驗來預見政治制度的危險。而最能預見弊竇的人,恰恰是指望從弊竇中獲取利益的人;而且,就是那些明智的人,也認為應該決心犧牲他們的一部分自由,以保存另一部分自由,如同一個負傷的人把一隻臂膀割掉,來保全身體的其餘部分一樣①。

  ①盧梭很清楚地看出:國家(即使不象後來他在「社會契約論」中所想像的那樣,至少象在歷史上出現過的那樣〕是為一個階級壓迫另一階級而服務的一種機構。至於盧梭認為國家是由一種契約而產生的那種想法,不過是唯心主義者的一種幻想。但是,這裡富人對窮人所說的那段動聽的話,仍然是很有意義的。這說明統治階級不僅使用暴力,而且也使用謊言來進行統治,同時並把他們自私自利的計劃,用公共利益的外衣掩蓋起來。

  社會和法律就是這樣或者應當是這樣起源的。它們給弱者以新的桎梏,給富者以新的力量〔十八〕;它們永遠消滅了天賦的自由,使自由再也不能恢復;它們把保障私有財產和承認不平等的法律永遠確定下未,把巧取豪奪變成不可取消的權利;從此以後,便為少數野心家的利益,驅使整個人類忍受勞苦、奴役和貧困。我們很容易看出,一個社會的建立如何使其他一切社會的建立成為必要;為了對抗聯合起來的力量,其餘的人們如何也必須聯合起來②。社會很快就增多了或擴大了,不久就佈滿了整個地面;在世界上,人們再也找不到一個角落,能夠擺脫他們的枷鎖,能夠避開自己頭上的利劍,這個利劍因為時常操縱不當而使每個人感到永遠懸在自己的頭上。市民法既已成為公民的共同規則,於是自然法僅只適用於各種不同的社會之間。在各個社會之間,自然法被稱為萬民法,並由某些默認的協議加以調整,使社會間的交往成為可能,並使人類所失去的自然憐憫心得到補償,因為自然憐憫心在社會與社會的關係上幾乎已經喪失了它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上所具有的全部力量,現在僅只存在於一些偉大的世界主義者①的心靈之中,這些世界主義者超越了那些分離各民族的臆想的障礙,他們仿照創造他們的上帝的榜樣,把整個人類都包容在他們的仁愛之中。

  ②參看「戰爭狀態」(弗昂編:「盧梭政治著作集」,第1卷,第122頁):「第一個社會成立以後,繼之而來的,必然是其他一切社會的形成。人們必須或者加入已組成的社會,或者聯合起來另行組織社會來和它對抗。」那麼,社會契約的訂立並不是絕對自由的,弗昂正確地指出了這一點。

  ①我們現在要表達這樣的意思時,可能要用「人道主義者」一詞。盧梭在看到世界主義帶有輕視本國民族的傾向時,曾對世界主義加以譴責(參看本書第51頁注②)。但他所頌揚的愛國主義並不是狹隘的沙文主義,他的愛國主義還保有人類大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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