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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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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些消遣之外,在一定的季節,我還有另外一種消遣,它使我回想起沙爾麥特的那段甜蜜的生活,那就是收穫蔬菜和水果。戴萊絲和我都以能和出納員的太太及其全家一起勞動為樂。我記得有次一個名叫基什貝爾格的伯爾尼人來看我,發現我跨坐在一棵大樹上,腰帶上系著一個大口袋,裡面蘋果已經裝得那麼滿,我簡直沒法動彈了。我對這次相遇以及其他類似的幾次相遇,並不感到難堪。我希望伯爾尼人親眼看看我是怎樣利用我的餘假,不再打算擾亂我的安寧,讓我在孤寂中太太平平地居住下去。我真是寧願他們主動把我幽禁在這種孤寂的生活裡,這比由我自己主動還要好得多,那樣,我就會更加保險,不怕有人來擾亂我的休息了。 這裡又是我預先就料到讀者不會相信的那種自白了,讀者雖然在我整個的生活過程中已經不能不看到我千千萬萬的內心感受都與他們的毫不相同,卻總是固執地要以己之心度我之心。更奇怪的是,他們既不肯承認我會有他們所沒有的那一切好的或不好不壞的感情,他們卻又經常準備把一些壞到根本不能在人心裡產生的感情硬派到我的頭上。他們覺得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我放到與大自然直接矛盾的地位,使我成為一種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怪物。他們想給我抹黑的時候,就覺得任何荒謬絕倫的話都是能使人相信的;他們一想到要說我好,就覺得任何不同凡響的事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他們信不信,不管他們會怎麼說,我仍然要繼續忠實地暴露讓-雅克·盧梭是個什麼樣的人,做了些什麼事,想了些什麼東西,對他的思想感情上的奇特之處,絲毫不加解釋,絕對不予以辯護,也不去研究別人想的是否跟他一樣。我太愛聖·皮埃爾島了,在島上居住實在太中我的意了,我把一切欲念都寄託在這個島的範圍以內,打定主意絕不再走出島外。我對不得不到鄰近地區去進行的拜訪——去訥沙泰爾、比埃納、伊弗東、尼多等地,一想起來就感到厭倦。我覺得在島外度過一天,就等於我的幸福被扣除了一天,出了湖就是如魚離水。而且,過去的經驗已經使我膽寒了,隨便一個什麼好的事物,只要是能稱我的心願,我就得作很快要失掉它的思想準備。所以,想在島上了此一生的那種熱烈願望,是和怕被迫遷出的那種畏懼完全不能分開的。我已經養成了習慣,天天晚上跑到沙灘上去坐,特別是在湖上有風浪的時候,我看著波濤在我的腳前化作泡沫,便感到一種奇特的樂趣。它使我覺得這正是人世的風波和我住所的寧靜的象徵,我有時想到這裡便覺得心頭發軟,直感到眼淚奪眶而出。我懷著熱愛享受著的這種安寧,只有唯恐失之的那種不安心情在攪亂它,但是這種不安的心情是那樣強烈,竟至損害了它的甜美。我感到我的處境太沒有保障,實在靠不住。「啊!」我心裡想,「我多麼願意拿離開島的自由去換取永遠留在島上的保證啊!這個自由我是連想都不願意想的。我多麼想被強制留在這裡,而不是蒙恩和被容忍而居住在這裡啊!僅只因為容忍而讓我住在這裡的人們是隨時可以把我攆走的,我能希望那些迫害者看到我在這裡很幸福就讓我幸福下去嗎?啊!人們只容許我生活在這裡是不夠的,我真想人們判決我住在這裡,我真想被迫留在這裡,以免又被迫遷出去。」我以豔羨的眼睛看著那幸運的米舍利·杜克萊,他安安靜靜地呆在阿爾貝的城堡裡,只要他想得到幸福就能得到幸福。最後,由於我老是這樣想,老是有令人不安的預感,覺得有新的風暴時時刻刻準備撲到我頭上來,所以我竟至盼望,並且以一種非常熱烈的心情盼望,他們乾脆就把這個島作為我服無期徒刑的監獄,而不只是寬容我在這個島上居住。我可以發誓,如果只憑我自己作主就能叫人家判決我住在這裡的話,我是會以最大的喜悅心情這樣做的,因為我萬分情願被迫在這裡度過我的餘生,絕不願有被驅逐出島的危險。 這種恐懼不久就成事實了。在我萬想不到的時候,我收到尼多的法官先生一封信(聖·皮埃爾島是屬他的司法區的);他以這封信向我下達了邦議會諸公的命令,要我搬出這個島,並離開他們的轄境。我讀著這封信簡直以為是在做夢,沒有比這樣一個命令更不自然、更不合理、更出乎意料的了,因為,我原來對我的那些預感,一向只看作是一種驚弓之鳥的不安情緒,而不看作是具有若干根據的預見的。我曾採取種種步驟以得到管轄機關的默許,人們又讓我那麼安安靜靜地搬到島上來安家,還有好幾個伯爾尼邦的人以及法官自己都曾來訪問過我,而且法官對我又殷勤備至、優禮有加,再加上季節又那麼嚴酷,在這時候驅逐一個衰老有殘疾的人出境,未免太慘無人道了。這一切使我和許許多多的人都相信,在這道命令裡必然有些誤會,完全是那些居心不良的人特意趁這葡萄正在收穫、參議院正在休會的時期,給我突然來這一下打擊。 如果是依我一時氣憤去行事的話,我一定當時就走了。但是走到哪裡去呢?在這入冬之際,既無目標,又無準備,既無車伕,又無車輛,怎麼辦呢?除非把書籍、衣服、全部什物都一概扔掉,否則我就得有點時間,而命令裡又沒有說給不給時間的話。連綿的災難已經開始消磨我的勇氣了。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我天生的那種豪邁之氣在窘迫的壓力下低下頭來,我心裡儘管憤憤不平,還是不能不卑躬屈節地請求一個期限。命令是由格拉芬列先生下達給我的,我就請求格拉芬列先生解釋一下。他的信顯示出他對這道命令是極不贊成的,他只是以萬分歉仄的心情把它下達給我;我覺得,信裡充滿的那些痛心和欽仰的表示,仿佛都是在和藹地敦促我敞開心跟他談談:我就這樣做了。我甚至絕不懷疑,我這封信一定會使那班無義之人睜開眼睛,看到他們自己的野蠻,即使不收回這樣一個殘酷的成命,至少也會給我一個合理的期限的,也許還會給我一整個的冬天,好讓我去準備退路,選擇一個地點。 我一面等候回信,一面就開始考慮我的處境,盤算我該採取什麼決定。我到處都看到那麼多的困難,憂憤又太傷我的心,此刻我的健康情況又很壞,所以我竟不由自主地灰心到了極點,而我灰心的結果就使我的腦子裡剩下的一點智慧也喪失淨盡了,沒法子對這種可悲的處境作出一個盡可能好的安排。很明顯,不論我到什麼地方去避難,我都逃脫不了人們為驅逐我而採用的那兩種方式中的任何一種:一種方式是用暗中活動的辦法激起無知小民來反對我;另一種就是用公開強制的辦法驅逐我而不說出任何理由。因此我無法指望得到任何一個安全的退路,除非是到我的力量和當時的季節都似乎不能容許我跑得那麼遠的地方去找。這一切又把我拉回到我方才那些念頭上來了,所以我就大著膽子去希望,去建議,寧可讓人把我管制起來,禁錮終身,也不要叫我在大地上不斷流浪,一再把我逐出我所選定的那些避難的處所。我寫出第一封信的兩天之後,又寫了第二封信給格拉芬列先生,請他為我向當政諸公提出這個建議。伯爾尼邦對我這兩封信的答覆,是以最明確、最嚴酷的措辭寫成的一道命令,限我在二十四小時內離開島嶼和該共和國的一切直接和間接的領土,永遠不得重來,否則定予嚴懲。 這個時刻是十分可怕的。我曾感到比這更苦的焦慮,卻沒有遇到過比這更大的困難。但是,最使我痛心的還是被迫放棄那個我盼望能在島上過冬的計劃。現在正是時候,應該補缺一下這件命定的憾事了。這件事使我的災難達到頂點,並且拖著一個不幸的民族跟我一同垮臺——而這個民族的許多初生的美德本來已經預示它有一天會與斯巴達和羅馬爭光的。 我以前在《社會契約論》裡曾提到科西嘉人,認為他們是一個新興的民族,是歐洲唯一不曾衰敝的民族,可以為之立法圖治;我還說明,人們應該對這樣一個民族抱有很大的希望,如果它能幸而找到一個資明的導師的話。我這部作品被幾個科西嘉人讀到了,他們對於我談到他們時的那種讚揚的態度,深有所感。他們當時正致力於締造他們的共和國,這就使他們的領袖們想到來徵求我對於這一重要工作的意見。有位布塔弗哥先生,是出身於該地的望族之一,當時在法國的王家意大利團隊任上尉,曾為這個問題寫信給我,並且給我提供了好幾種文件,都是我為瞭解該民族歷史和當地情形向他索取的。保利先生也給我寫過好幾次信。雖然我感到這樣一項工作超出我的能力之外,卻仍然相信,將來掌握了為此而需要的一切材料之後,我就不能拒絕貢獻出我的力量來共襄這個偉大的善舉。我對他們兩人的來信都是照這個意思去答覆的,這種通信一直繼續到我離開聖·皮埃爾島的時候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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