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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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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退路,可供選擇的不止一個。韋爾德蘭夫人回到巴黎以後,給我寫過好幾封信,談到一位她稱為爵士的華爾蒲爾先生,說這位華爾蒲爾先生對我十分熱心,要在他的一份產業上給我提供一個去處。她把這個地方給我描寫得極其引人入勝,怎樣居住,怎樣生活,都說得十分詳細,足見華爾蒲爾爵士的這個計劃是跟她精心商量過的。元帥勳爵則一直勸我到英格蘭或蘇格蘭去,他也願意在他的產業上給我提供一個去處;但是後來他又給我提供了另一個地方,在波茨坦,就在他身邊,這對我說來,誘惑力更大了。他新近還向我轉達國王跟他談到我的一番話,這番話就是促我前去的一種邀請;薩克森-哥特公爵夫人竟認為我這次旅行已經是翹首可待的了,所以她寫信給我,促我順便去看看她,並且在她身邊住上若干時候。但是我對瑞士又太留戀了,我捨不得離開瑞士,只要我還有可能在瑞士生活下去,我就要利用這個時機來執行我數月來就考慮著的一個計劃,這個計劃,為了免得打斷我敘事的話頭,我一直還沒能談到。 這個計劃就是住到聖·皮埃爾島上去。聖·皮埃爾島是伯爾尼醫院的產業,在比埃納湖中心。上年夏天我跟貝魯一起徒步旅行時,曾遊覽過這個島嶼,當時它把我迷住了,所以從那時起,我就多次打算到那裡去住家。最大的障礙就是這個島歸伯爾尼人所有,而伯爾尼人三年前曾把我驅逐出境,態度極其惡劣;再說,人家那麼不客氣地對待了我,我還要回到那裡去住,不但我的自豪感受不了,還怕人家不讓我在這個島上有片刻安靜,比在伊弗東時還厲害。我以前曾為這事請教過元帥勳爵,他也和我的想法一樣,覺得伯爾尼邦人會樂於看到我囚居在這個島上,樂於把我當作人質扣留在那裡,作為我將來可能寫的東西的擔保;所以他托他的科隆比埃府的舊鄰居斯圖爾勒先生去就這一問題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斯圖爾勒先生找了該邦的領袖人物,根據他們的回答,向元帥勳爵保證說,伯爾尼人對他們自己過去的行為很感慚愧,很樂意看到我定居在聖·皮埃爾島上,絕對不來騷擾我。我為了慎重起見,在冒險去住之前,又托夏耶上校再去打聽一下,夏耶上校向我證實了那同樣的說法。當住在島上的醫院出納員獲得他的上司讓我住進該島的允許之後,我就覺得,伯爾尼邦的最高當局和島的所有者既然都默許了,我住到出納員家裡去是絕對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我說默許,因為我絕不能指望伯爾尼邦的首腦諸公會公開承認他們過去那樣對待我是不公平的,不能指望他們會違反一切掌權者的那條最不可侵犯的原則。 聖·皮埃爾島在訥沙泰爾被稱為土塊島,位於比埃納湖中心,風圍約半裡約;但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它提供了生活必需的一切主要產品。島上有田地、草場、果園、樹林、葡萄園,而這一切,由於多變的地形和起伏的丘陵,就形成了一個特別引人入勝的佈局:島上的各部分並不是一下子就和盤托出,使人一覽無遺,而是互相掩映,使人覺得這個島比實際要大。島的西部是一片很高的平臺地,面對著格勒萊斯和包納維爾兩鎮。在這個平臺地上,栽了很長一排樹,中間留了一個「大沙龍」,葡萄收穫季節,人們每星期天都從鄰近的湖岸聚集到這裡來跳舞、娛樂。島上只有一所房子,但是很大,很方便,就是出納員住的,坐落在一片低地上,風刮不到。 從這個島向南五六百步是另一個島,這個島小得多,既未耕種,又無住戶,仿佛是從前由於風暴的襲擊而從大島分離出去的;在它那沙礫之中只生長些柳樹和春蓼,但是那裡卻有個高墩,細草如茵,極可人意。湖是近乎規則的橢圓形,湖岸雖比不上日內瓦湖和訥沙泰爾湖那麼富麗,卻依然構成一片相當美麗的景色,特別是西岸,人煙十分稠密,山腳下一串葡萄園,有點像是在科特-羅蒂,不過出產的酒沒有那麼好就是了。在湖西,由南向北走去,有聖·讓司法區、包納維爾鎮,還有比埃納和位於湖的盡頭的尼多,這些市鎮中間還點綴著許多村莊,景色十分宜人。 這就是我早就為自己佈置下的那個去處,我決計在離開特拉維爾谷地時就到那裡去安家。這一選擇太符合我對平靜的愛好和孤僻而又疏懶的性格了,所以我把它算作我所最衷心熱愛的那種甜美夢想之一。我覺得住在這個島上,就更與世人隔絕,更能避開他們的侮辱,更能被他們忘卻,總之一句話,我就更能沉醉於閒散與沉思生活的甘美之中了。我恨不得在這個島上將自己徹底禁閉,與世人不再有任何往來;當然,我也就採取了一切可能想像出來的措施,以擺脫與世人保持接觸的必要。 生活問題來了;在這個島上,糧食既貴,運輸又困難,生活費用很高,此外,住在島上就要完全聽從出納員的支配。這個困難,由於貝魯惠然跟我商訂了一個安排,總算克服了,他代替了那批先承攬後又放棄印行我的全集的書商。我把出版全集的一切材料都交給他了,我自己擔任整理和安排這些材料的工作。我還答應他,將來把我的回憶錄也交給他,讓他擔任我的全部文稿的總保管人,不過明文規定一個條件,他只能在我死後加以利用,因為我一心要安安靜靜地了卻餘生,不願再叫社會上想起我。根據這個安排,他負責給我的那筆終身年金就夠我維持生活了。元帥勳爵收回了他的全部產業之後,要送我一筆一千二百法郎的年金,我只是把金額減掉一半之後才接受了。他要把年金的本金交給我,我婉辭了,因為存放困難,於是他就把這筆本金交給貝魯,到現在還在貝魯手裡,貝魯就按他和饋贈人商定的標準支付給我年金。這樣,把我跟貝魯訂的合同、元帥勳爵的年金(其中三分之二是要在我死後支付給戴萊絲的)以及我應由迪舍納手裡支取的那三百法郎的年金都加在一起,我是很可以指望把生活過得象個樣子的。即使在我死後,戴萊絲的生活也不成問題,因為把雷伊的年金和元帥的年金加在一起,我留給她七百法郎的年金了:總之,我就不必要怕她將來沒有麵包吃,也不必怕我自己沒有麵包吃了。然而,宿命卻註定了榮譽是會逼我拒絕幸運和勞動送到我手邊來的一切財源的,註定了我死時是要和在世時一樣貧窮的。讀者可以想一想,除非我甘心做一個最無恥的人,我是否能接受別人處心積慮要使我屈辱、斷絕我其他一切生活來源、迫使我同意做丟臉的事的那種安排?他們怎能料到我在這二者不可兼得的時候所採取的選擇呢?他們一直是拿他們自己的心來揣度我的心的。 我在生活方面安了心,在其他任何方面也就無憂無慮了。雖然我把整個世界都讓給我那些仇敵去為所欲為,我都在貫穿我的全部寫作的那種高貴的激情中和我的思想原則的那種永恆的一貫中,為我的心靈留下了一個證據,這個證據完全符合發自我的天性的全部行為。我不需要別的辯護來駁倒我的那些誣衊者,他們盡可以在我的名字下面描畫出另一個人來,但是他們只能欺騙那些甘心受騙的人。我可以把我的一生拿給他們去進行徹頭徹尾的批判,我確信,通過我的許多過失和軟弱,通過我不能忍受任何羈絆的本性,人們總會發現一個正直而又善良的人,他無怨無艾,不忌不妒,勇於承認自己對不起別人的地方,更易於忘記別人對不起自己的地方,他只在纏綿溫厚的感情中尋找他的全部幸福,對任何事都真誠到不謹慎的程度,真誠到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忘我程度。 我這就算是向我的時代、向我的同時代人告別了,我要一輩子禁錮在這個島上而與世長辭;我的決心就是如此。過閒散生活的偉大計劃,到那時為止,把上天賦予我的那點活動能力用盡了都沒能實現,現在我打算就在這個島上最後實行起來。這個島就要成為我的巴比瑪尼島——那個可以酣眠的幸福之鄉:這裡還更進一步,這裡可以無所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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