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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在這場騷亂中,仍然有兩件很令我感到愉快的事。第一件是借元帥勳爵的關係,我能受到值得感激的對待:訥沙泰爾所有正直的人都為我所受到的虐待和針對我的那些鬼祟活動而憤憤不平,他們非常憎恨那些牧師,清楚地感覺到他們是受了別人的指使,只做了一些暗中操縱他們的人的爪牙,生怕我這事會造成一個惡劣的先例,導致真正宗教裁判所的成立。地方官員們,特別是繼狄維爾諾瓦先生之後任檢察長的默龍先生,都盡了一切努力來保護我。皮利上校雖然只是個平民,卻盡力更多,收效更大。就是他,想方設法使老教友們恪守職責,使蒙莫朗在教務會議上碰了釘子。因為他有聲望,所以他儘量利用這種聲望去防止暴動,但是他只能用法律、正義和公理的權威來對付金錢與酒肉的勢力。雙方的力量不是對等的,所以在這一點上,蒙莫朗就戰勝他了。然而,我對他的照顧和熱心還是感激的,很想以德報德,用什麼方式來報答他這筆情分。我知道他切盼得到一個邦議員的職位,但是在珀蒂皮埃爾牧師的案件裡,宮廷認為他表現不好,他在國王和總督面前都失寵了。雖然如此,我還是冒險寫信給元帥勳爵,為他關說,我甚至大著膽子提到了他所企求的那個職位。真太僥倖了,與任何人所預料的相反,這個職位差不多立刻就被國王批准了。命運就一直是這樣,它一面把我捧得太高,一面又把我壓得太低,這會兒又繼續把我從一個極端推到另一個極端;一方面無知小民給我塗滿了污泥,另一方面我還能使人當上了邦議員。

  我的另一件大快事就是韋爾德蘭夫人和她的女兒來看我;她是帶女兒到布爾朋礦泉療養回來的,特意繞道來莫蒂埃,在我家裡住了兩三天。她對我的關切與照顧,終於把我對她的長期反感克服下去了;我的心被她的愛撫征服了,充分回報了她長期以來對我表示的友好。她這次來這裡旅行很使我感動,特別是在我當時所處的環境裡,我是極端需要友誼的安慰來支持我的勇氣的。我生怕她為我從愚民方面所受到的侮辱而有所感觸,很想不讓她看到那種情景,免得她為我痛心,但是這是我辦不到的,雖然在我們一起散步時,有她在場就能使那班橫蠻無禮的人稍事收斂一些,可是她仍然能看出許多跡象,足以使她判斷出平日的情形如何。甚至就在她住在我這裡的時期,我夜間在住宅裡受到了騷擾,她的侍女早晨發現我的窗臺上落滿了石塊,都是人家在夜裡扔上來的。一張笨重的石凳子,原來是在街上靠我的門邊擺著,並且固定在底座上的,竟然被人卸下了,搬來靠到我的門上,如果不是有人發現,誰第一個開門出去,一定就會被石凳子砸死的。韋爾德蘭夫人對所發生的事情全都知道,因為除了她自己看到的以外,她的一個心腹僕人在村子裡交遊廣闊,跟什麼人都接觸,甚至還跟蒙莫期談過話。然而她對我所遭到的一切似乎毫不介意,她跟我既不談蒙莫朗,又不談其他任何人,我有時跟她談,她也很少答話。不過,她似乎深信我住到英國去比住在任何地方都好,所以她常向我談起休謨先生——休謨當時在巴黎——說他對我很友好,極望能在英國為我效勞。現在是該談一談休謨先生的時候了。

  休謨先生在法國曾獲得很大的聲譽,特別是在百科全書派中間,因為他寫了些論商業和政治的著述,最近又寫了《斯圖亞特家族史》,這是我通過普列伏神父的翻譯讀到的他的唯一作品。我沒有讀過他的其他作品,只能根據別人給我的介紹,認為休謨先生是把徹底的共和主義精神和英國人崇尚奢華的這種矛盾現象結合在一起的。又根據這個想法,我把他為查理一世寫的那套辯護之詞看作是持平精神的奇跡;我極欽佩他的道德,也極欽佩他的天才。休謨先生的好朋友布弗萊夫人早就勸我到英國去;結識這位罕見的人物,博得他的友誼這個願望大大增強了我到英國去的念頭。我到瑞士後,就收到他經這位夫人轉來的一封信,對我極奉承之至,除對我的天才大加獎飾之外,又懇切地邀我到英國去,願意運用他的一切影響,把他所有的朋友介紹給我,好使我在英國住得舒服些。在此地,休謨先生的同鄉兼朋友——元帥勳爵對我說,我把休謨的一切優點都估計得完全不錯,他甚至還告訴我一則關於休謨的文學軼事,這則軼事曾給他一個深刻的印象,同樣也給了我一個深刻的印象。華萊士曾就古代人口問題寫文章攻擊休謨,他的作品付印的時候,他不在,休謨就負責替他看校樣,並監督印行。這種行為正與我的意趣相投。我也是這樣。有人曾寫了一首歌來攻擊我,我就替人家賣這首歌,六個蘇一份。因此,當韋爾德蘭夫人來跟我談到休謨的時候,我是懷有種種對他有利的先入之見的;她繪聲繪色地告訴我,休謨對我如何如何友好,如何如何切盼能在英國對我盡地主之誼——她就是這樣說的。她極力勸我利用休謨先生的這一片熱忱,寫信給他。我因為生來對英國就沒有什麼好感,非到萬不得已時不願出此下策,所以不肯寫信,也不肯應承;但是我讓她自己作主,覺得怎樣合適就怎樣做,以便保持休謨先生的這番美意。由於她把關於這位大名人的一切都對我如此這般地說了,所以她離開莫蒂埃的時候已經使我深信,他是在我的朋友之列,而她更是在我的朋友之列了。

  她走後,蒙莫朗就加緊了他的暗中活動。而那些無知小民也就不知什麼叫作節制了。我依然繼續安安靜靜地在叱駡聲中散步;對植物學的愛好是我在狄維爾諾瓦博士跟前開始染上的,為我的散步添上了一種新的興趣,使我走遍各處,採集植物標本,對那些無聊的人的叫囂毫不在意,而我這種鎮靜又只能更激起他們的狂怒。最使我痛心的一件事,就是看到我的許多朋友或者號稱為朋友的人們的家屬,竟也相當公開地加入了我的迫害者的行列,例如狄維爾諾瓦氏一門,我那伊薩貝爾的父兄,還有就是我的那位女友(我住在她家)的親戚波瓦·德·拉·杜爾以及她的小姑子吉拉爾迭夫人。那個皮埃爾、波瓦簡直是個白癡,是個傻瓜,做出事來又十分粗暴;為了避免生氣,我只好拿他開一個玩笑,我用《小先知書》的文體,寫了一本只有幾頁的小冊子,題為《號稱通天眼的山中皮埃爾夢囈錄》,在這個小冊子裡,我詼諧地向當時被人用作主要藉口來迫害我的那些奇跡開火。貝魯把這篇稿子叫人在日內瓦印出來了。這篇文章在此地取得的成功很有限;因為哪怕是最聰明的訥沙泰爾人,也體會不了雅典式的風趣,體會不了幽默,只要玩笑開得稍微微妙一點,他們就領略不出了。

  我還寫了另外一篇作品,寫得比較用心些,手稿還存在我的文件中,我應該在這裡談一談這篇作品的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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