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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為著一下子就叫那班無聊的警告專家閉口無言,我就向索特恩建議,到蓬達裡埃去作一次徒步旅行,先不向他作任何解釋。一到蓬達裡埃,我就把狄維爾諾瓦的信給他看,然後熱烈地擁抱他,對他說:「索特恩不需要我證明我對他的信任,但是社會大眾需要我證明我是善於知人的。」這一擁抱真是甜美,這也是那班迫害者所絕對領略不到而又不能從被壓迫者手裡奪去的那種精神享受之一。

  我永遠不信索特恩是個密探,也不信他會出賣我,可是他卻欺騙了我。當我推心置腹地向他傾訴的時候,他竟有勇氣經常把他的心關得緊緊的,用種種謊言來蒙蔽我。他給我胡謅了一個故事,使我相信他不能不回國。我勸他趕忙動身,他就動身了,當我以為他已經到了匈牙利的時候,卻聽說他在斯特拉斯堡。他到斯特拉斯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曾在那裡給一個家庭搞出了糾紛,丈夫知道我和他常見面,便寫信給我,我也不遺餘力地勸那個妻子重歸婦道,勸索特恩行為要端莊。當我以為這一男一女已經完全撒手的時候,他們倆卻又跑到一塊了,而做丈夫的竟又那麼殷勤,把那個青年人再請到他家裡住下;這樣一來,我就無話可說了。我發現那個所謂男爵是用一大堆謊言騙了我。他根本不叫索特恩,而叫索特斯海姆。男爵那個頭銜,是人們在端士稱呼他的,我不能怪他冒用,因為他從來沒有以男爵自稱,但是我並不懷疑他是個真正的小貴族,元帥勳爵是很識人的,又到過匈牙利,他一直認為他是貴族,把他當貴族看待。

  他剛一離開,他在莫蒂埃經常去用餐的那個小客棧的女僕就宣稱懷孕了,說是他搞出來的。那女僕是個邋遢貨,而索特恩在全區,由於行為篤實和操守端正,受到普遍的重視和尊敬,同時他又特別講究清潔,所以這種無恥讕言叫大家聽了都起反感。當地的那些最可愛的女人曾極力挑逗他都沒有成功的,這時都氣極了,我也憤慨得不得了。我盡力叫那個不要臉的女人不要再嚷了,說我願意負擔她的一切費用,並且為索特斯海姆作保。我寫信告訴他,我深信她那個肚子不但不是他搞出來的,而且根本就是假裝的,都是他的仇人和我的仇人搞出來的鬼把戲。我要他回到這個地方來,當面折辱那個女光棍,叫那班唆使她造謠的人啞口無言。而他的回信竟是那麼軟弱,使我大吃一驚;他還寫信請那個邋遢貨的教區牧師設法把事情壓下去。我一看這種情形,也就不再過問了,心裡總覺奇怪,這麼放蕩的一個人,居然能如此自製,竟能以其矜持的態度,在與我最親密的關係中把我欺蒙過去。

  索特斯海姆又從斯特拉斯堡到巴黎去找機會,結果找到的只是窮困。他寫信給我,痛悔前非,我回想到我們舊日的友情,內心為之感動,就寄了幾個錢給他。第二年,我路過巴黎的時候,又見到了他,他差不多還是同樣的窮困,但是已經成了拉利奧先生的至交了,我也無法知道他們是怎樣結識的,也不知道是舊交還是新識,兩年後,索特斯海姆又回到斯特拉斯堡,從那裡還寫信給我,後來他就死在那裡。以上就是我們兩人關係的簡史和我所知道的他的那些奇遇;但是我一面憐惜這個不幸青年的命運,一面卻仍然相信他是個世家子弟,一切放蕩行為都是他所處的環境造成的後果。

  這些就是我在莫蒂埃交遊與結識的人物。這樣的交遊與結識得有多少才能補償我在這個時期所遭到的慘痛損失啊!

  第一個損失是盧森堡先生的死。他是被醫生長期折磨之後,成了他們的犧牲品的。他患的是痛風,而醫生們絕不承認,硬當作一種他們認為能醫得好的病來治。

  關於這件事,如果我們應該相信元帥夫人的親信拉·羅什給我寫來的報告,我們的確應該根據這個既慘痛而又難忘的例子來為大人物的苦難哀歎。

  這位仁慈的貴人的喪亡特別使我傷心,因為他是我在法國唯一的真正的朋友;他的性格是那麼溫和,竟使我完全忘了他的官高位顯,而把他當作與我平等的人去依戀。我們的關係並沒有因我的逃亡而終止,他還和從前一樣,繼續給我寫信。不過我又似乎看出,我們的別離,或者我的不幸,降低了他的眷戀之情。一個廷臣明知道某人已在各國君主面前失寵而仍然對他保持同樣的感情,確實是很困難的。而且,據我判斷,盧森堡夫人對他的影響很大,絕不曾有利於我,她趁我遠在異國就損害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至於她自己,雖然也曾有過一些做作出來的並且越來越稀少的友愛姿態,卻一天比一天更不隱諱她在對我的情感上所發生的變化。她給我往瑞士寫過四五封信,都是斷斷續續的,後來就音訊杳然了。也是我當時先入之見太深、太信任、太盲目,才看不出她的心對我已經不只是冷淡而已。

  迪舍納的合夥人、書商居伊在我之後常到盧森堡公館去,他寫信告訴我說,我的名字是載在元帥先生的遺囑上的。這當然是十分自然、十分可信的事,所以我就毫不懷疑。這個消息使我在心裡琢磨,我對這筆遺贈究竟應該採取什麼態度。經過全面權衡之後,我決定不管是什麼遺贈都予以接受。我的這一決定是出於對一個正直的人的尊敬,因為象他那樣地位的人,一般是不會有什麼友誼的,而他居然能以真實的友誼待我。後來我沒再聽說這筆或真或假的遺贈,我便免除了這個接受遺產的義務。說真的,我如果利用我曾愛過的人的死亡而獲得若干便宜,這就損害了我的一個最大的道德信條,我會因此而感到難過的。在我們的朋友繆沙爾臥病時期,勒涅普曾向我建議,趁他對我們的照料感激在心的時候,委婉地促使他採取若干于我們有利的措施。「啊!親愛的勒涅普,」我對他說,「不要拿利益觀念來玷污我們對這位垂死的朋友應盡的傷心而又神聖的義務吧。我希望我永遠不載入任何人的遺囑,起碼永遠不載入任何朋友的遺囑。」也就是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元帥勳爵跟我談到他的遺囑,說他有意在遺囑裡對我有所遺贈,我給他的回答,我在第一部裡已經說過了。

  我的第二個損失-使我更傷心、更覺得無法補償的損失,就是那位最善良的女人、最慈愛的母親的死亡,她已經不勝衰老、不勝殘疾與窮苦之苦,終於離開了這人間苦海到那善人的天國去了,在那裡,凡是塵世上所做的善事都有溫馨的回憶作為永恆的善報的。溫厚而慈悲的靈魂啊,你到菲內龍、貝爾奈、加狄拿那樣的人物的身邊去吧,你到那些雖然地位較低、卻也和他們一樣對真正的慈善敞開了心靈的人們的身邊去吧,你去享受你的慈善的果實吧,並為你的被養育者準備下他希望能有一天在你身邊占到的那個位置吧!你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啊,因為上天結束了你的不幸,同時也就免得你看到你的被養育者的這些不幸的慘像了。自從我到瑞士以後,就沒有給她寫過信,生怕把我先前那些災難告訴了她,會使她為我傷心;但是我給孔濟埃先生寫了信,以便瞭解她的情況,也就是孔濟埃先生告訴我說,她已經停止救助受苦的人們而自己也不再受苦了。我自己不久也不再受苦了;但是,如果我不能相信我死後會在那另一個世界裡看到她,我這微弱的想像力也就無法相信我所期待於另一世界的那種完美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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