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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有了可以從她那方面期望這種友情的信心,我就在她面前開始把我的一切過錯都坦白出來,以求得良心的安寧。我交朋友有個牢不可破的原則,就是在他們眼裡正確地顯示我的真面目,不要顯得比實際好些或壞些。我向她說明了我跟戴萊絲的關係,以及這關係所產生的一切後果,連我處理我那幾個孩子的方式也沒有隱諱起來。她聽了我懺悔的這些事,表示的態度很好,甚至太好了,免了我所應受的譴責;特別使我深受感動的就是看到她對戴萊絲表示出的種種盛情,送些小禮物呀,派人找她呀,敦促她去看她呀,以百般的愛撫接待她呀,屢次當著大家的面擁抱她呀等等。那可憐的女孩子真是受寵若驚,感激涕零,而我當然也有同感。盧森堡先生和夫人這樣對我恩厚至極地推愛於她,使我受到的感動比他們直接愛我還要深切得多。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事情就發展到這個程度;但是元帥夫人後來又恩厚到要把我的孩子領一個回來。她知道我在大孩子的繈褓裡放過一個號碼,就問我要這個號碼底子,我就交給她了。為了這次認領,她把她的貼身侍役又是她的心腹人拉·羅什派了去。拉·羅什白白地進行了許多調查,雖然事隔不過十二年或十四年,結果卻一無所得;如果育嬰堂的記錄保存得好的話,如果調查認真進行的話,那號碼是不會找不到的。不管怎樣,這次認領失敗並未使我怎樣不快,假使我從這孩子出生時起就注視著他的命運,我還會更不快呢。而且萬一人家根據線索,隨便拿一個孩子算作我的,我心裡一定會問這真是我的孩子呢還是人家換了一個假的呢。這種懷疑會使我因無法斷定而心中難受,我也就不能領略到真正的自然情感的全部美妙:要想維持這種情感,是需要雙方朝夕相處的,至少是在孩子的童年時代。孩子你並不認識,又長期不在身邊,這就會削弱、終至破壞你為父母的感情,你永遠不會對放在別人家裡奶大的孩子和放在身邊養大的孩子同樣疼愛。我在這裡所作的思考,就過錯的後果方面來說,能夠減輕我的過錯,但是就過錯的動機方面來說,又加重了我的過錯。

  有件事提一下也許不是無益的:這個拉·羅什,由於戴萊絲的介紹,又跟勒·瓦瑟太太認識了。勒·瓦瑟太太還是由格裡姆養在德耶,緊挨著舍弗萊特,與蒙莫朗西近在咫尺。我離開蒙莫朗西之後,就是托拉·羅什先生繼續交錢給這個女人的,一直沒有斷過,並且我相信,他也常替元帥夫人送些禮物給她;因此她雖然常常訴苦,處境卻絕不會困難。至於格裡姆,因為我絕不喜歡談起我應該恨的人,所以我在盧森堡夫人面前只是在不得已時才談到他;但是她有好幾次逗引我談他,卻又不告訴我她對這個人的觀感如何,也始終不讓我猜透這個人和她是否相識。你所愛的人們對你毫無保留,而你對他們卻持著保留態度,特別是在與他們有關的事情上,這種保留態度是不合我的口味的,所以我從那時候起有時就不免想起她對我的那種保留態度,不過那也只是在別的事情使我自然而然地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才是這樣。

  自從我把《愛彌兒》交給盧森堡夫人之後,很久就沒有聽人說起了;最後我總算得悉,交易是在巴黎跟書商迪舍納談妥的,又通過迪舍納,跟阿姆斯特丹的書商內奧姆談妥了。盧森堡夫人把我跟迪舍納要訂的合同一式兩份寄給了我,叫我簽字。我一看字跡,就認得是馬勒賽爾卜先生不親筆給我寫信時替他代筆的那個人的手跡。我深信我的合同是經過這位官員核准,並且由他看著訂立的,這就使我滿懷信任地簽了約。迪舍納為這部稿子,應付我六千法郎,先付半數,還有,我記得似乎是一百或兩百部書。我簽了約之後,就把一式兩份都如盧森堡夫人所願寄還給她。她把一份交給迪舍納,自己留了另外那一份,沒有再寄回給我,後來我一直就沒有再見到過。

  我認識了盧森堡先生和夫人,便對我的隱遁計劃多少起了些牽制作用,但是並沒有使我放棄這個計劃。就是當我在元帥夫人面前最得寵的時候,我也始終感覺到,只有我對元帥先生和夫人的真誠感情才能使我忍受得了他們周圍的那些人事關係;我感到的全部困難,就是怎樣才能把這種感情和一種較合我的口味、較不違反我的健康需要的生活方式協調起來。儘管他們費盡心思照顧我的身體,但是那種拘束和那些晚宴還是使我的健康狀況不斷下降。在這方面,他們的關懷真是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比方說,每天晚飯後,元帥先生要早睡,總是不管好歹就把我帶走,讓我也去睡覺。只是在我的災難臨頭之前不多時,不知為什麼他才停止了這種關注。

  甚至在發覺元帥夫人冷淡之前,我就想執行我原先的那個計劃,免得陷於這種處境。但是我沒有辦法這樣做,我不能不等《愛彌兒》合同的簽訂;在等待期間,我最後修訂了《社會契約論》,並且把它寄給了雷伊,定價一千法郎,他也照付了。我也許不應該漏掉一件跟這部稿子有關的小事。我是把這部稿子封得好好的交給迪瓦贊的,他是伏沃地方的牧師兼荷蘭教堂的祈禱師,有時來看我,跟雷伊有聯繫,所以就負責把稿子帶給雷伊。這部稿子是用小字寫的,體積很小,還裝不滿他的口袋。然而過關卡的時候,他那包稿子不知怎的竟落到關吏手裡了,關吏打開了包,檢查了一下,當他以大使的名義索回的時候,就還給他了,這就使他自己也有可能讀到這部稿子,他曾天真地告訴我說他是這樣做了的,並且極口稱讚這部作品,沒有說半句批評或指摘的話,毫無疑問,心裡是準備等作品出版後再為基督教報仇的。他把稿子封好,寄給了雷伊。他在寫信給我報告經過情形時大致就是這樣說的,而我對這件事所知道的情況也就是如此而已。

  除了這兩本書和我的《音樂辭典》(我一直是不時搞這部書的)以外,我還有別的幾部次要的作品,都整理得好好的隨時可以出版,我準備把它們印出來,或用單行本,或者,如果我有一天出全集的話,就放在我的全集裡。這些作品現在大部分都還是手稿。存在佩魯手裡,主要是一部《語言起源論》,這部稿子我請馬勒賽爾卜先生看過,也請羅倫齊騎士看過,他說寫得很好。我算了算,所有這些收入加起來,除了一應開支,至少可以使我得到一筆八千到一萬法郎的資金,我要以我和戴萊絲兩人的名義把這筆資金存起來作為終身年金;然後,象我已經說過的那樣,我們倆就一同到外省的邊遠地區去生活,不再讓大眾為我操心,我自己也不再操心別的事情,只求安安靜靜地了此一生,一面繼續在我的周圍做力所能及的一切善事,從從容容地寫我沉思已久的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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