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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信的其餘部分也差不多都是同樣的口吻。請大家看看這封信的回信吧(丁劄,第四一號),請看一看,女人的心是何等令人難以置信地委婉,對這樣一封信竟能毫無反感,不但在這封回信裡無所流露,就是當面也從來沒有任何表示。庫安德非常善於鑽營,膽大到不識羞恥,凡是我的朋友他都鑽,很快就以我的名義鑽到韋爾德蘭夫人家裡去了,並且不久就在她家裡跑得比我還熱,連我都蒙在鼓裡。這個庫安德真是個怪傢伙。他以我的名義到我所有的知交家裡去,一去就紮上根,毫不客氣地吃起飯來。他滿腔熱忱地為我效勞,一談起我來,總是熱淚盈眶;但是他來看我的時候,對所有這些人事關係,以及他明知道我會感興趣的一切,總是諱莫如深。他不把他聽過、說過、或者見過的於我有關的事情告訴我,反而聽我說,甚至向我探問。巴黎的事,除了我告訴他的那些,他從來就什麼也不知道;總之,雖然大家都在我面前談到他,他卻從來不在我面前談到任何人:他只有在我這個朋友面前才是詭譎神秘的。不過暫時把庫安德和韋爾德蘭夫人撇開吧,我們到後面再談。

  我回路易山不久,畫家拉都爾就來看我,把他為我用色粉畫的那幅像也帶來了,這幅畫像是他在幾年前放在沙龍裡展覽過的。他曾想把這幅像送給我,我沒有接受。但是埃皮奈夫人曾把她的像送給我,並且想要我這張像,叫我向他再討回來。他又花了一些時間把像修改了一番。就在這段時間內我跟埃皮奈夫人決裂了,我把她的像還給她了;既然談不上再把我的像送給她,我就在小府第我那個房間裡把它掛起來了。盧森堡先生看見了,認為畫得很好;我表示願意奉贈。他接受了,我就派人送給了他。他和元帥夫人都明白,我是很歡喜有他們的肖像的。他們就叫人制了兩張十分精巧的袖珍小像,嵌在一個用整塊水晶製成的鑲金糖果盒上,把這份制得極其雅致的禮物送給我,我高興極了。盧森堡夫人怎麼也不肯讓她的像粘在盒子上面。她多次怪我愛盧森堡先生勝過愛她;我從來也沒有否認過,因為這是事實。她就利用這種放肖像的方式,很委婉地、但是很明白地向我表示她並未忘記我這種偏愛。

  差不多與此同時,我又做了一件無助於我保持她的恩寵的傻事。儘管我毫不認識西魯埃特先生,也無意愛他,但是我對他的行政措施卻深為佩服。當他開始對金融家開刀的時候,我就看出他進行大刀闊斧的做法的時機並非有利,可是我並不因此就不熱烈地祝願他成功。當我聽到他調職的時候,我就憑我那一陣魯莽勁給他寫了下面這樣一封信,這封信,當然,我現在並不想為它辯解。

  一七五九年十二月二日,于蒙莫朗西

  先生,請接受一個隱遁者的敬意,這個隱遁者是你所不認識的,但是他為你的才具而欽佩你,為你的施政而敬仰你,他曾因為推崇你而預料到你在職不會長久。你不削弱這誤國的首都就不能救國,所以你曾置那些唯利是圖者的叫囂於不顧。原先我看你狠打那班大壞蛋,真羡慕你有大權在握;現在,我看你離職而還不改初衷,我又對你讚美之至。你是足以自豪的,先生,你這一任官職留給你一種榮名,將使你長久受用而無人跟你競爭。邪僻小人的咒駡正構成公正人士的光榮。

  盧森堡夫人知道我寫過這封信,便在復活節來旅行的期間跟我談起了這件事;我就把信拿給她看,她想要一份抄稿,我就抄給她了。但是我交抄稿給她的時候,絲毫不知道她也就是那些關心包稅分局而使西魯埃特調職的唯利是圖者之一。人們看到我這許許多多的蠢事,簡直要說我是一個勁兒要無緣無故地激起一位可親而又有勢力的女人對我的仇恨,而對這個女人,老實說,雖然我由於笨上加笨,把招致失寵的事都做盡了,卻一天比一夫更依戀她,絕不願在她面前失寵。我相信,現在已經用不著補充說明了,我在第一部裡談到的特龍香先生鴉片製劑的那個故事就是與她有關的,另外那位貴婦人就是米爾普瓦夫人。她們倆都從來沒有再對我談起過這件事,也沒有絲毫流露出把這件事還記在心上。但是要說盧森堡夫人真能把這件事忘掉了,即使你對後來發生的事情都毫無所知,我覺得也很難。至於我自己,我對我那些蠢事可能產生的後果,當時還在自寬自解呢,因為我自己心裡明白,沒有一件蠢事是有意做出來冒犯她的,我就不知道女人永遠不會原諒這樣的蠢事,即使深知這些蠢事絕不是有意做出來的。

  然而,雖然她表面上顯得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感覺到,雖然我還沒有發現她的殷勤有所稍減,態度有所改變,但是一種不但繼續存在而且日益增長的確有根據的預感,使我不斷地害怕她對我的感情不久就會變成對我的厭惡。這樣高貴的一位夫人,我能期待她有那麼一種恒心,經得起我對維持這種恒心的笨拙的考驗嗎?這種悶在心裡、使我六神不安、比以前更加悶悶不樂的預感,我甚至不會對她掩飾起來。讀者從下面這封信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封信是包含著一個很奇特的預言的。

  我這封信的草稿上沒有注明日期,至遲是一七六0年十月寫的。

  ……你們的盛情是多麼殘酷啊!一個遺世者本來已經放棄了人生的樂趣,免得再感到人生的煩惱,你們為什麼偏又攪亂他的安寧呢?我已經費了一輩子的光陰去尋找堅實的情誼,結果都是徒勞無功。在我以前能夠取得的社會地位中,我都沒有能結成這種情誼,難道在你們這樣的社會地位中我還應該去尋找嗎?勢與利都吸引不了我了;我沒有什麼野心,也沒有什麼畏懼;我能抵抗一切,就是不能抵抗愛撫。你們倆為什麼都要從我這個應該克服的弱點方面來向我進攻呢?象我們之間這樣懸殊的地位,溫情的自然流露是不會把我的心跟你們連結起來的。對於一顆不知道有兩種交心方式、只能感受友誼的心靈,感激之情就夠了嗎?友誼啊,元帥夫人!這正是我的不幸所在!在你,在元帥先生,用這個名詞是漂亮的,但是我如果信以為真,就未免太糊塗了。你們等閒遊戲,而我卻是一往情深。而遊戲的終了就給我準備著許多新的悵惘。我多麼恨你們所有的那些頭銜啊。我又多麼惋惜你們竟有那麼些頭銜啊!我覺得你們太配領略私生活的樂趣了!你們為什麼不住在克拉蘭斯呢!如果你們住在那裡,我就會到那裡去找我的人生幸福的。然而,又是什麼蒙莫朗西府呀,又是什麼盧森堡公館呀!人們應該在這種地方看到讓-雅克嗎?一個愛平等的人,他有一顆多情的心,以愛來報答別人對他所表示的敬,便以為所報的相當於所受的了,他能把這樣一顆心的愛送到這種地方嗎?我知道,也已經看到你是慈祥而多情的,我惋惜我沒能早日相信這一點,但是在你所處的那種地位,在你那種生活方式裡,任何事物也不能給人一個持久的印象,那麼多新的事物太容易互相抵消了,沒有一個能留得下來。夫人,在你使得我無法再效法你之後,你是會把我忘掉的。我的不幸大部分是你給促成的,所以你不能得到諒解。

  我在信裡把盧森堡先生也拉到她一起,是想叫她聽了我這番話不感到過於嚴峻;再說,我對盧森堡先生太放心了,對他的友誼的持久性,心裡連一點疑懼的念頭也不曾動過。我從盧森堡夫人方面所感到的擔心,絕對不曾有一時一刻擴及到他身上。我知道他性格軟弱,卻很可靠,對他從來沒有一點不信任。我不怕他的心會忽然變冷,正如我不能指望他的心能有英雄式的感情一樣。我們相處中的質樸與親昵,就表明了我們是多麼互相信賴。我們兩人都做對了:我有生之日,都將永遠崇敬、永遠愛戴這位賢良的高貴人物;而且,不管人家想了些什麼辦法要把他跟我離間開來,我深信他至死都是我的朋友,就仿佛我聽到了他臨終時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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