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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這封信最後以對對方表示極大的信任作結束,這種信任,任何別人都會受到感動的;因為,我懇切地要求格裡姆在權衡我的理由之後把他的意見見告,還明白向他表示,不論他的意見如何,我都會照辦的。我心裡的確也是想照他的意見去辦,即使他的意見是要我前去;埃皮奈先生既然親自陪他的妻子旅行,我若同往,事情的面目就完全不同了,而在以前,人家是想把這個差使交給我的,只是在我拒絕之後才找到了他。

  格裡姆的回信,我等了很久才來;這是一封很離奇的信。我把它(見甲劄,第五九號)轉錄於下:

  埃皮條夫人啟程的日子推遲了;他的兒子病了,必須等他痊癒。我將慢慢考慮你的信,你安安靜靜地待在你的退隱廬吧。我將把我的意見及時告訴你。既然她幾天內肯定不會動身,那就不用著急。目前,如果你認為合適的話,可以向她提出你願意為她效勞,不過我覺得提不提也都差不多,因為我跟你自己一樣地清楚你的處境,毫不懷疑她會對你的提議作出恰如其分的答覆的:我看你這樣做,唯一的好處就是你將來可以對敦促你去的人們說,你之所以沒有去,不是因為你沒有自告奮勇。此外,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說「哲學家」是大家的代言人,為什麼他有意要你去,你就以為你所有的朋友都有同樣的主張。如果你寫信給埃皮奈夫人,她的答覆就可以作為你對所有這些朋友的反駁,你心裡不是急於要反駁他們嗎?再見。問候勒·瓦瑟夫人和刑事犯。

  我在讀這封信時深感驚訝,忐忑不寧地探索它究竟是什麼意思,卻怎麼也琢磨不出來。怎麼!他不直截了當地答覆我的信,卻要費時間去考慮,仿佛他所費的時間還不夠似的。他甚至還通知我,要我暫時等待,仿佛有什麼深奧的難題需要解決似的,再不然,仿佛他有什麼心思,一定要在透露出來以前,不讓我有任何辦法猜透。這種提防,這種拖延,這種神秘,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對別人的信任就是這樣報答的麼?這種行徑算是正直的、善意的嗎?我很想對這種行徑找出一個于他有利的解釋,卻怎麼也找不到。不論他的意圖如何,如果這意圖是與我相反的話,他所處的地位是便於他去實現的。而我所處的地位卻使我絕對無法加以阻止。他在一個顯赫的親王家裡是紅人,交際又廣,在我們共同的社交圈子裡又有風行草偃之勢,說出話來就像是聖旨,以他平時的那種機巧,很容易就能開動他的全部機器。而我呢,一個人待在我的退隱廬裡。遠離一切,沒有人給我出主意,跟外界沒有任何來往,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等待,只好安安靜靜地待下來。不過,我給埃皮奈夫人寫了一封信,提起她兒子的病,信是寫得盡可能客氣的,但是我沒有中人之計,沒有提出要跟她一起走。

  在那狠心人把我投進的這種苦痛難堪的惶惑狀態之中,我仿佛等候了好幾百年。過了八天或十天,我聽說埃皮奈夫人已經走了,他的第二封信我也收到了。信只有七、八行,我沒有讀完……那是一份絕交書,但是其中的措辭,只有懷著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才寫得出來,而正因為要極盡侮辱之能事,用詞反而顯得愚蠢了。凡是他所到之處,他都不准我去,仿像那都是他的藩國,一概不許我入境。他這封信,只要談的時候稍微冷靜一點,就不免啞然失笑。我沒有把它錄下來,甚至連讀也沒有讀完,就登時把它退回去了,另附上下面這封信;我本來不肯對你有所猜疑,儘管這猜疑是正確的。現在我把你看透了,可惜太晚了。

  原來這就是你從從容容思考的那封信:我退還給你,它不是寫給我的。你可以把我的信拿給全世界的人看,並且公開地恨我,這樣做,將給你減少一項虛偽的行為。

  我說他可以把我的前一封信拿給人看,是頂他來信上的一段話的,根據這段話,人們就可以看出他在整個這件事裡用了多麼奧妙的詭巧。

  我已經說過,對於不知底蘊的人,我那封信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授人以口實的。他看到這一點很高興,但是怎樣能利用這一個有利之點而自己又不受到牽累呢?他把我那封信拿給人看,會受到濫用朋友信任的譴責的。

  為了擺脫這種困境,他就想到以極盡尖刻之能事的方式跟我絕交,並且在信裡說,他如何恩厚地顧全我,不把我那封信拿出去給人家看。他早就料到,我在氣頭上一定不接受他那種偽裝的小心謹慎,一定會答應他把我的信公開出去:這就正中他的下懷,一切也就照他所佈置的那樣實現了。他把我的信拿出去傳遍巴黎,由他隨心所欲地加以解釋,然而,這些解釋並沒有獲得他所預期的全部成功。人家並不認為,他騙去了我的一句話,允許他拿我的信去公開,他就能免於物議,叫人家不罵他那麼輕率地抓住我的話來害我。人家總是要問問,在私人關係上,我究竟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能容許他有這樣一種強烈的仇恨。最後,人家還覺得,即使我曾做過這樣對不起他的事,使他不能不跟我絕交,但朋友之情儘管斷絕了,我總還保有若干權利,他不能不予以尊重。但是不幸得很,巴黎人是輕浮的,當時的這種種看法被忘記了,不在場的倒黴蛋就被忽視,在場的走時的人就使人敬畏。惡毒的陰謀活動繼續進行,層出不窮,它那花樣翻新的效果很快就使前此的一切都泯滅殆盡了。

  以上是說明這個人怎樣在把我欺騙了那麼久之後,終於對我剝下了他的假面具,因為他深信,他把事情已經處理到這種地步,就沒有再戴假面具的必要了。我原來還生怕對這個壞蛋有失公允,現在沒有這種顧慮,心上感到輕鬆,讓他去捫心自問,從此也就不再想到他了。我收到這封信的一星期之後,又收到埃皮奈夫人從日內瓦寄來的一封信,是複我上一封信的(乙劄,第一號)。看她在這封信裡生平第一次使用的那種口吻,我就懂得他們倆相信他們所用的計謀萬無一失,是配合起來做的,而且,他們既認為已經把我置於萬劫不復之地,從此就可以放心大膽地享受落井下石之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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