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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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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我終於從烏德托夫人手裡收到了聖朗拜爾的回信(甲劄,第五七號),信上還是注明寫於沃爾芬畢台爾,日期是在他病倒後不幾天,原來我的信在路上耽擱了很久。這封回信帶給了我一些我此刻所極端需要的安慰,因為它充滿了尊重與友情的表示,給了我勇氣和力量,使我能做到不辜負他的這種尊重與友情。從這個時刻起,我就恪盡我的職責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聖朗拜爾不是那麼通情達理。不是那麼豪爽慷慨,不是那麼忠厚正直,我一定早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季節變壞了,大家都開始離開鄉村。烏德托夫人通知我她打算來向山谷告別的日期,並且約我在奧博納會面。這天碰巧就是埃皮奈夫人離開舍弗萊特到巴黎去完成她旅行準備的日子。幸好她是早晨走,我把她送走以後還有時間去跟她的小姑子一起進午餐。我口袋裡裝著聖朗拜爾的信,我邊走邊讀了好幾遍。這封信使我防止了再犯軟弱症的毛病。我下定決心,從此只把烏德托夫人看作我的朋友和我的朋友的情侶,並且我做到了這一點。我跟她面對面呆了四五個小時,心裡感到一種滋味無窮的平靜,即使就享受而論,這種平靜也比我直到此時為止在她身邊所感到的那陣陣的狂熱要好無數倍。她清楚地知道我的心並沒有變,所以很能感覺到我為克制自己而作出的努力,因此就格外敬重我,而我也就快慰地看到她對我的友情一點也不曾熄滅。她告訴我,聖朗拜爾不久就要回來,他雖然病體已經基本恢復,卻無力再去經受戰爭的辛苦了,正在辦退役手續,以便安安靜靜地生活在她的身邊。我們倆商訂了將來我們三人親密相處的美好計劃,而且我們可以希望這個計劃能夠長久執行下去,因為它的基礎是所有能把多情而正直的心靈聯合在一起的那些感情,而我們三人又擁有充分的才能和知識,可以自給自足,不需要外界的任何補助。唉!我沉醉于這樣一種甜蜜生活的希望之中,竟絲毫沒想到那正在等候著我的現實生活。 我們接著就談到我當時跟埃皮奈夫人相處的情況。我把狄德羅的信以及我的回信拿給她看,我對她詳細敘述了這個問題的一切經過,並且告訴她我要離開退隱廬的決心。她極力反對,她所列舉的理由都在我的心頭具有無上的權威。她表示她是多麼盼望我去作這一次日內瓦的旅行,因為她預料到,我一拒絕,人家會把她也扯到這裡面去的。這一點,狄德羅的信仿佛已經在預告了。然而,由於她跟我自己同樣清楚我的理由,所以也就沒有堅持;不過她教勸我要不惜任何代價避免把事情鬧出來,一定要找些說得過去的理由來掩飾我的拒絕,免得人家胡亂猜疑,以為她在其中有什麼關係。我對她說,她所要求於我的可不是那麼容易辦到,但是,我既決心不惜以名譽為代價來補贖我的過錯,只要是在名譽的容許範圍內,當然願意把她的名譽放到第一位。過一會兒就可以看到,我曾否實踐了這個諾言。 我可以發誓,我那不幸的熱情當時遠沒有減弱它的力量,我從來也沒有象那天一樣,把我的索菲愛得那麼熱烈,那麼親切。但是,聖朗拜爾的信、責任感和對背信棄義行為的憎惡所給我的印象是如此之深,以至在這一次會面中,從頭到尾,我的感官竟能讓我在她身邊保持著充分的平靜,甚至連想也沒想到要吻她的手。臨別時,他就當著她的僕人們的面擁抱了我一下。這一吻,和我以前在樹蔭下有時偷偷摸摸給她的那些吻就太不相同了。對我來說,它成了一種保證,保證我又恢復了我對自己的控制力:我幾乎可以斷言,如果我的心能有時間在寧靜中堅定下來的話,我用不了三個月就可以從根本上痊癒了。 這裡結束了我跟烏德托夫人的私人關係。這種關係,每人都可以根據他自己的心理傾向從外表上去判斷,但是在這種關係中,這位可愛的少婦在我身上引起的那種熱情,也許任何人都不曾感受到的那種最強烈的熱情,由於雙方為義務、為榮譽、為愛情、為友誼作出的罕見的痛苦的犧牲,將在天人之間,永遠值得人們尊敬。我們彼此都在對方的眼裡把自己提得太高了,不可能輕易自甘墮落。一個人除非不值得別人的任何尊敬,才肯失掉如此寶貴的尊敬;我們的強烈的感情是可能使我們犯罪的,但也正因為它是強烈的,才防止了我們去犯罪。 就這樣,我跟這兩個女人——其中一個,我曾保持那麼長久的友誼,而另一個,我曾懷有那麼熱烈的愛情——在一天之內部分別珍重告別了:一個告別後就終身不再相見,另一個告別後只重逢過兩次,在什麼情況下,下文我再說明。 她們走了之後,我就感到非常為難,因為我要盡那麼多急迫而又互相矛盾的義務——這些都是我過去做事不慎所產生的後果。如果我在正常狀態下,在這次日內瓦之行經人提出和遭到我拒絕之後,盡可以安安靜靜地待下去,再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但是我已經愚蠢地把日內瓦之行搞成一件不能就此了結的事情,我除非遷出退隱廬,否則以後就必須再作解釋;可是我又已經跟烏德托夫人講定,不遷出退隱廬,至少暫時不遷。而且,她又曾要求我在我的那些所謂朋友面前說明一下我拒絕這次旅行的理由,以免人家說是她策動的。然而我若說出真正的原因,就不能不辱沒埃皮奈夫人。論埃皮奈夫人為我做過的一切,我當然是要感激她的。左思右想,我發現我正面臨著這樣嚴酷的、卻又不能避免的抉擇:或者是對不起埃皮奈夫人,或者是對不起烏德托夫人,再不然就對不起我自己;我採取了最後這條道路。我堅決地、徹底地、毫不動搖地採取了這條道路,懷著一種慷慨犧牲的精神,一定要洗清那些把我逼到這種窘境的過錯。這種犧牲,我的仇人曾巧妙地加以利用,並且也許是他們早就等待著的,它造成了我的名譽的破產,並且由於他們的活動,把社會上對我的尊敬全剝奪淨盡了;但是它恢復了我對我自己的尊敬,並且在我的種種不幸之中使我得到安慰。人們將可以看到,這不是我作出這樣的犧牲的第一次,也不是人家利用我的犧牲來打擊我的最後一次, 格裡姆是唯一在表面上與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的人,我就決計向他申訴。我給他寫了一封長信,說明把這次日內瓦之行作為我的一種義務來看,未免有點可笑,我在旅途中對埃皮奈夫人不但毫無用處,甚至會造成麻煩,而且旅行的結果又會給我帶來種種不便。我在這封信裡還情不自禁地讓他看出,我是知道底細的,人們認為我應該作這次旅行,而他自己卻脫了身,別人連提也不提他,我覺得很離奇。在這封信裡,我既不能明白說出我的理由,就不得不常常支吾其詞,因而在社會上一般人的心目中,顯得我有很多不對的地方。但是,對象格裡姆那樣瞭解我言外之意並且充分瞭解我的行為的人來說,這封信是極為含蓄的。我甚至不怕再加上一個於我不利的臆測,假定別的朋友也有與狄德羅相同的意見,以便暗示烏德托夫人也曾有這樣的想法——這一點倒是真的,可是我就沒有提起烏德托夫人後來聽到我的理由便改變了主張。我要為她開脫,使人家不會懷疑她曾與我串通,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在這一點上顯出對她不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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