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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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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相信,緊接著這樣輝煌的日子後面的那一夜,對我竟是焦灼而又尷尬的一夜呢?一想到要覲見,我首先想到此後我需要常常往外跑,當晚看戲時,這種需要已經使我吃了不少苦頭,明天,我在長廊裡或者在國王的房子裡,跟所有那些顯貴在一起,等候國王陛下走過,這種需要將會使我痛苦難當。這個毛病一直是使我避免社交,阻止我和貴婦們呆在屋裡的主要原因。我只要一想到這種需要可能使我陷入的窘境,我就急得難忍,忍不住就得鬧笑話,而我是寧死也不願鬧笑話的。只有嘗過這種滋味的人才能瞭解到不敢冒此危險的畏懼心情。 然後我又想像到了國王面前,被介紹給國王陛下,陛下惠然停了下來,對我說話。在答話的時候就需要準確、鎮定。我這該死的靦腆,連在最不足道的生人面前都會使我手足無措,到了法國國王面前還會饒過我嗎?會使我在恰當的時候講出恰如其分的話嗎?我很想既不放棄我已經習慣的那種嚴肅的態度和口吻,同時又能表示出我對這樣一位偉大的君主所給的榮寵深知感戴,因此我就應該在堂皇而又恰當的頌詞中蘊藏一點偉大而有益的真理。要想預先準備好巧妙的回答,就必須猜准他可能對我說些什麼話,而且,我深信,就是猜准了,一到他面前,我預先想好的話連一句也是想不起來的。這時候,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萬一在我慌亂之中又把我平時那些蠢話露出一句半句,我會成個什麼樣子呢?這種危險使我驚慌、害怕、顫抖,使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讓自己出這個醜。 誠然,那筆可以說是到手的年金,我是丟掉了;但是我也就免除了年金會加到我身上的那副枷鎖。有了年金,真理完蛋了,自由完蛋了,勇氣也完蛋了。從此以後怎麼還能談獨立和淡泊呢?一接受這筆年金,我就只得阿諛逢迎,或者噤若寒蟬了:而且誰能保證年金准能發到我手上呢?又有多少交涉要辦啊!又得向多少人懇求啊!為保持這筆年金,會比不要這筆年金添多少麻煩,招來多少不快。因此我覺得放棄這筆年金,就是採取一個合乎我的生活原則的決定,要實際,不要面子。我把我的決心告訴了格裡姆,他毫不反對。對別的人,我只以健康為理由,當天早上就走了。 我這一走可轟動了,遭到了普遍的譴責。我的理由是不可能被大家都瞭解的。眾口一辭,指責我的行動是出於愚蠢的驕傲。這使任何不會這樣做的人的忌妒心得到了更好的滿足。第二天,熱利約特給我寫了一個便箋,詳細說明了我的劇本的成功,以及國王自己怎樣看入了迷。他告訴我說;「國王陛下整天用他的王國裡最不入調的嗓子,一個勁兒唱『我失去了我的忠僕;我失去了我的全部幸福。』」他還說,不出半個月,《鄉村卜師》還要再演一次,這第二次的演出將在全體公眾面前證實初場的圓滿成功。 兩天后,晚上九時左右,我正走進埃皮奈夫人家,準備在那裡吃晚餐,忽然在門口看到一輛馬車迎面而來。有個人從馬車裡向我拍手,叫我上車。我上去一看,原來是狄德羅。他跟我談起年金的事,顯出十分熱中的樣子,我簡直沒有料到,一個哲學家對這種問題會這樣熱中。他並不認為我不願覲見國王是什麼罪過,但認為我對年金那麼漠不關心倒是罪不容赦。他對我說,如果單為我自己打算,不關心實利倒也罷了,為勒·瓦瑟太太和她的女兒打算而不關心實利就不應該,我有責任不放棄用任何可能的正當方法為她們謀求生活費用。由於人家究竟不能說我已經拒絕了這筆年金,所以他堅持,既然人家似乎有意要批年金給我,我就該提出請求。並且一定要不惜任何代價把它弄到手。儘管我感謝他的熱心,卻並不欣賞他那些至理名言,我們在這問題上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這也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爭吵。我們發生過的爭吵一直都是這一類的,他硬要我做他認為我應該做的事,而我就偏不肯做,因為我認為不應該做。 我們分手時,時間很晚了。我要領他上埃皮奈夫人家去吃晚飯,他硬不肯。我本想把我所喜愛的人都聯合起來;出於這個願望我在不同的時機作出了很大努力,要他去看她,甚至把她帶到他的門口,而他卻給我們吃了閉門羹,總是不肯見他,而且他談起她的時候總是用鄙夷的語氣。只是在我跟她,後來又跟他鬧翻了之後,他們兩人才有了交情,他才開始在說起她的時候帶著欽敬的心情。 從那時候起,狄德羅和格裡姆就仿佛努力要離間我那兩位「女總督」和我的關係了,他們暗示她們說,她們之所以不能更寬裕點,全是怪我不好,說她們跟著我是永遠不會有什麼好日子的。他們沒法叫她們離開我,答應憑埃皮奈夫人的情面,給她們找個食鹽分銷站、煙草公賣店之類的工作。他們還想把杜克洛和霍爾巴赫拖進他們的同盟,但是杜克洛一直拒絕跟他們走。這整套把戲,我當時已經感到了一點,但是我只是在很久以後才弄清楚。我時常抱怨我的朋友們這種盲目而多事的熱忱,象我這樣病魔纏身,他們還要想方設法把我投進最伶仃孤苦的境地;他們自以為是要竭力使我幸福,而事實上他們所使用的方法只能給我帶來不幸。 一七五三年的狂歡節,《鄉村卜師》在巴黎演出了。在這以前,我抽空寫了前奏曲和幕間歌舞。這個幕間歌舞,象印刷出的那樣,應該從頭到尾都是表演的動作,而且是用一個題材貫串下去,以便提供一些有趣的場景。但是,當我把這個意見向歌劇院提出的時候,人家連聽都不肯聽,因此,只好照常例雜綴一些歌唱和舞蹈:這樣一來,這個穿插儘管充滿了許多美妙的意趣,不使正劇減色,但只取得了平平常常的成功。我把熱利約特的宣敘曲取消了,恢復了我原來的那首,也就是現在印出的那首。這段宣敘曲,我承認是稍微法國化了一點,也就是說,被演員們拖得冗長了一點,然而它不但沒有使聽眾感到刺耳,而且取得的成功絕不在詠歎調之下,聽眾甚至覺得至少寫得和詠歎調一樣好。我把我的劇本題獻給杜克洛,因為他是它的保護人。我並且聲明,這將是我唯一的題獻。但是我後來又征得他同意,作了第二次題獻,不過,他應該認為他有了這個例外,比沒有這個例外還要光榮。 關於這個劇本,我有很多有趣的軼事可說,不過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談,沒有空閑時間在這裡多講了。也許有一天我在補編裡還要談到這些軼事。然而,儘管如此,有一則軼事我卻不能不提一下,它與整個下文都可能有些關係。我有一天在霍爾巴赫男爵的書房裡參觀他的樂譜。當我瀏覽了各種各樣的樂譜以後,他指著一部鋼琴曲的集子對我說:「這是人家特別為我寫的,都別有風味,也適合於歌唱。除了我之外,誰也不知道,將來也永遠不會看到。你應該選一首用在你的幕間歌舞裡去。」我腦子裡的歌曲和合奏曲的題材比我所能用的要多得多,我當然很不在意他那些曲子。然而他再三敦促,我礙於情面,就選了一段牧歌,把它壓縮了,改成三重唱,作科萊特的女伴們上場時之用。幾個月後,當《鄉村卜師》還上演的時候,我有一天到格裡姆家,發現許多人圍在他的鋼琴旁邊。格裡姆一見我到,便立刻從他的鋼琴那兒站起來。我無意識地對他的語架看了一眼,發現正是霍爾巴赫男爵那個樂曲集,打開的正是他敦促我採用、並保證永遠不會離開他手的那支曲子。不久以後,有一天埃皮奈先生家裡正舉行演奏會,我又看到那同一本樂曲集攤開在他的鋼琴上。格裡姆也好,任何別人也好,從來都沒有談到過這支曲子;如果不是若干時日以後有謠言散佈出來,說我不是《鄉村卜師》的作者,我也不會在這裡提起這件事情的。因為我從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音樂家,我深信,要不是我那部《音樂辭典》,人們最後會說我根本不懂音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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