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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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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歌劇寫出來了,現在的問題是要賣出去:這等於要我另寫一部更加困難的歌劇。在巴黎,你一個人與世隔絕是什麼也幹不成的。果弗古爾先生從日內瓦回來,曾把我介紹給德·拉·波普利尼埃爾先生,我就想借他的力量來出頭。德·拉·波普利尼埃爾先生是拉莫的麥西那斯,波普利尼埃爾夫人又是拉莫的謙恭的學生;而拉莫呢,大家都知道,當時在這家人家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勢力。我估計他會樂意保護他的一個弟子的作品的,因而就想把我的作品拿給他看看。但他卻拒絕不看,說他不能看譜,看譜太吃力。拉·波普利尼埃爾先生就說,可以演奏給他聽聽。並且建議替我找些樂師來演奏幾段。我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了。拉莫也同意了,不過還是嘀嘀咕咕的,一個勁兒說,一個人不是科班出身,全憑自修學會了音樂,作出曲來還能好得了。我趕快挑出五、六段最精彩的曲子。他們找來了十來個合奏樂手,演唱的有阿爾貝、貝拉爾和布爾朋內小姐。序曲一演奏,拉莫就以他那過甚其詞的讚美,暗示這本可能是我做的。每奏一段他都表示出不耐煩的樣子。但是到了男聲最高者那一曲,歌聲既雄壯嘹亮,伴奏又富麗堂皇,他就按捺不住了,他直喊著我的名字,粗暴得使大家愕然,對我說,他方才聽到的樂曲,一部分是音樂界老手做的,其餘的都出自無知者之手,這個人根本不懂得音樂。有一點倒是真的:我的作品的質量參差不齊,又不合常規,有時十分出色,有時平淡無奇。一個人全靠幾陣子才氣,沒有扎實的工夫做基礎,他的作品必然是這個樣子。拉莫說我是個小剽竊手,既無才能,又無美感。在場的其他人,特別是主人,卻不是如此想法。黎希留先生那時侯常見到拉·波普利尼埃爾先生,並且,眾所周知,也常見到拉·波普利尼埃爾夫人,他聽人說起我的作品,想全部都聽一聽,如果滿意的話,還有意拿到宮廷裡去演出。我的作品就在御前遊樂總管博納瓦爾先生家裡,由宮廷出錢,用大合唱隊和大樂隊演奏了。指揮是弗朗科爾。效果驚人:公爵先生不斷驚呼喝彩,而且在塔索那一幕裡,一段合唱完畢後,他就站起來,走到我面前,握著我的手對我說:「盧梭先生,這是沁人心脾的和聲。我從來沒聽到過比這更美的了。我要把這部作品拿到凡爾賽宮去演出。」拉·波普利尼埃爾夫人當時在場,卻一言不發。拉莫雖曾被邀請,這天卻沒有來。第二天,拉·波普利尼埃爾夫人在她的梳妝室裡十分冷漠地接待了我,她故意貶低我的劇本,對我說,雖然起初一些浮光虛彩使黎希留先生眩惑了一下,但後來他醒悟過來了,她勸我對我這部歌劇別存什麼希望。一會兒,公爵先生也到了,對我說的話卻完全不同,他對我的才能恭維了一番,似乎依然打算把我的歌劇拿到國王面前去演奏。「只有塔索那一幕,」他說,「不能拿到宮廷裡去演,得另外寫一幕。」憑這一句話,我就跑回家關起門來修改,三星期後我把塔索換掉了,另寫好了一幕,主題是赫希俄德受到一個繆斯的啟示。我設法把我的才華的部分發展過程和拉莫居然對我的才華顯出的那種忌妒,都寫到這一幕裡去了。新寫的這一幕沒有塔索那幕那樣奔放,卻是一氣呵成。音樂也同樣典雅,而且寫得好得多,如果另外兩幕都能抵得上這一幕,全劇一定會演得很像樣的。可是,當我正要把這個劇本整理完畢的時候,另一項工作又把這部歌劇的演奏耽擱下來了。 在豐特諾瓦戰役後的那個冬季,凡爾賽宮開了許多慶祝會,其間有好幾部歌劇要在小禦廄劇院演出。在這些歌劇之中,有拉莫配樂的伏爾泰的劇本《那瓦爾公主》,這次經過修正改編,易名為《拉米爾的慶祝會》。這個新題材要求把原劇好幾場幕間歌舞都換掉,詞和曲都要改寫。問題是難找到一個能擔任這雙重任務的人。伏爾泰當時在洛林,他和拉莫兩人都忙著搞《光榮之廟》那部歌劇,顧不過來。黎希留先生想到了我,建議由我來擔任。為了使我能更好地弄清該做些什麼,他把詩和樂曲分開送給我。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得到原作者同意才去修改歌詞,因此我就給他寫了一封很客氣甚至很恭敬的信。下面就是他的答覆,原件見甲劄,第一號: 一七四五年十二月十五日 先生,直到現在為止,二者不可得兼的才能,你竟能兼而有之。 對我來說,這就是兩條充分的理由,使我欽佩你;仰慕你。我為你很抱歉,因為你把這兩種才能用在一部不太值得你修改的作品上。幾個月前,黎希留公爵先生一定要我在瞬息之間擬出幾場既乏味、又支離破碎的戲的梗概,原是要配合歌舞的,而這些歌舞跟這幾場戲又很不合宜。我只好謹遵雅命,寫得又倉促又糟糕。我把這個毫無價值的初稿寄給黎希留公爵先生,原指望不予採用,或者再由我修改一番。幸而現在交到你手裡了,就請你絕對自由支配吧。所有那一切,我早就記不清了。它只是一個初稿,寫得那麼倉促,必然會有錯誤,我毫不懷疑你已經糾正了一切錯誤,補充了一切不足之處。 我還記得,在許多缺陷之中有這樣一點:在聯綴歌舞的那些場景裡,就沒有提到那位石榴公主怎麼剛從牢房裡出來就忽然到了一座花園或者一座宮殿。既然為她舉行宴會的不是一個魔術師,而是一位西班牙的貴人,所以我覺得什麼事都不能帶上魔術意味。先生,我請你再檢查一下這個地方,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請你看看是不是需要演出牢房門一開我們的公主就被人從監獄請到為她特備的金碧輝煌的宮殿裡去這一場。我深知這些都毫無價值可言,一個有思想的人把這些無謂的東西當作正經事去做,實在不值得;但是,既然要盡可能不使人產生不快之感,就必須盡可能做得合理,即使是在一場無聊的幕間歌舞中也應該如此。 我一切都信託你和巴洛先生,希望不久就有向你致謝的榮幸。專複即頌。 這封信,和以後他寫給我的那些近乎目中無人的信比起來,真是太客氣了,請大家不必驚訝。他以為我在黎希留先生面前正吃香呢,大家都知道他有官場的圓滑,這種圓滑就使他不得不對一個新進的人多客氣一點,到他看出這個新進的人有多大影響的時候,那就不一樣了。 我既得到了伏爾泰先生的允許,又不必顧忌拉莫——他是一心要損害我的,我就動手幹了起來,兩個月就完成了。歌詞方面困難不多,我只是儘量使人感覺不到風格上的不同。並且我敢自信我是做到了這一點的。音樂方面的工作,費時較多,困難也較大。除了要另寫好幾支包括序曲在內的過場曲子以外,我負責整理的全部宣敘調都困難到萬分,很多合奏曲和合唱曲的調子極不一樣,都必須聯綴起來,而且常常只能用幾行詩和極快的轉調,因為我不願意更改或挪動拉莫的任何一個曲子,免得他怪我使原作失真。這套宣敘調我總算整理得很成功,它音調適宜,雄健有力,特別是轉折巧妙。人家既惠然讓我跟兩個高手結合在一起,我一想到他們兩位,我的才氣也就迸發出來了;我可以說,在這個無名無利的、外人甚至於根本就不能知道內情的工作裡,我差不多總是不辱沒我那兩位榜樣的。 這個劇本就照我整理的那樣,在大歌劇院裡彩排了。三個作者之中,只有我一人在場。伏爾泰不在巴黎,拉莫沒有去,或者是躲起來了。 第一段獨白詞很悽愴。開頭一句是: 啊!死神。來把我這苦難的一生了結吧! 當然要配上與此相應的音樂。然而,拉·波普利尼埃爾夫人正是根據這一點批評我,尖酸刻薄地說我寫的是送葬的音樂。黎希留先生很公正地表示先要查一查是誰寫的這段獨白的唱詞。我就把他送給我的手稿拿給他看了,手稿證明是伏爾泰的手筆。「既然這樣,」他說,「過錯全在伏爾泰一人身上。」在彩排過程中,凡是我作的,都受到拉·波普利尼埃爾夫人的批評,得到黎希留先生的辯護。但是,畢竟我碰到的對手太強大了,我接到通知說,我作的曲子有好幾處要修改,還必須請教拉莫先生。我原期待的是誇獎,而且我的確是應該受到誇獎的,現在卻得到了這樣一個結論。我傷心極了,滿懷頹喪地回到家裡,累得有氣無力,愁得肝腸俱碎。我病倒了,整整六個星期出不了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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