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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第七章

  Intusetincute

  在兩年的沉默與忍耐之後,儘管我曾屢下決心不再寫下去,現在還是拿起筆來了。讀者,請暫時不要評論我迫不得已再寫的種種理由:只有把本書讀完之後,你才能夠評斷。

  人們已經看到,我的安靜的青年時代在一種平穩的、相當甘美的生活中流逝了,既無大禍也無大福。這種平庸大部分是我那種雖熱烈卻又軟弱的天性造成的;我的這種天性,難於振作卻極易灰心;它要受到強烈的震撼才能擺脫困靜,卻又由於慵懶與愛好而回復原態;它老是把我拉回到我自認生而好之的那種閒散而寧靜的生活,離大的美德遠,離大的惡行更遠,因而它從不容許我有什麼大的作為,無論是在善的方面,還是在惡的方面。

  我馬上就要展示的是一幅多麼不同的圖景啊!命運在前三十年間一直有利於我的自然傾向,到了後三十年就時刻加以拂逆了;人們將會看到,從這種事與願違的不斷的矛盾之中,使生出了一些巨大的過失、一些聞所未聞的不幸以及一切能給逆境帶來榮譽的品德,只是沒有使我產生堅強的性格。

  本書的第一部是完全憑記憶寫成的,其中一定有很多錯誤。第二部還是不得不憑記憶去寫,其中很可能錯誤更多。我前半生那些美好的年月,都是在既寧靜又純潔的境況中度過的,那些甜蜜的往事給我留下了成千上萬滋味無窮的印象,使我樂於不斷地回憶。人們在下面就可以看到,我後半生的回憶是多麼不同。重溫這些回憶,就是重嘗它們的苦澀。我很不願拿這些淒涼的回憶來加劇我現狀的辛酸,因而盡其所能予以回避;我這樣做往往相當成功,以致當我需要重述往事的時候,有的就再也想不起來了。這種對苦痛的健忘,正是上天給我在多舛的命運中安排下的一種安慰。我的記憶力專使我回想過去的樂事,從而對我的想像力起著一種平衡的作用,因為我那驚弓之鳥似的想像力,使我只能預見到險惡的將來。

  為了彌補我記憶的不足,為了使我在這項工作裡有所遵循,我也曾搜集了一些資料,但是這些資料現在都已落入他人之手,收不回來了。我只有一個嚮導還忠實可靠,那就是感情之鏈,它標誌著我一生的發展,因此也就是我一生經歷的事件之鏈,因為事件是那些感情的前因或後果。我很容易忘掉我的不幸,但是我不能忘掉我的過失,更不能忘掉我的善良的感情。這些過失和感情的回憶對我說來是太寶貴了,永遠不能從我心裡消失掉。我很可能漏掉一些事實,某些事張冠李戴,某些日期錯前倒後;但是,凡是我曾感受到的,我都不會記錯,我的感情驅使我做出來的,我也不會記錯;而我所要寫出的,主要也就是這些。我的《懺悔錄》的本旨,就是要正確地反映我一生的種種境遇,那時的內心狀況。我向讀者許諾的正是我心靈的歷史,為了忠實地寫這部歷史,我不需要其他記錄,我只要象我迄今為止所做的那樣,訴諸我的內心就成了。

  然而,十分僥倖,有這麼一段六、七年長的時間,我在一本信件的抄本裡還保留著關於它的一些可靠材料,這些信件的原件現在都在佩魯先生手裡。這個抄本終止於一七六年,包括我居住退隱廬、跟我那些所謂的朋友大鬧不和的整個一段時期:這是我一生中難忘的階段,也是我一切其他不幸的根源。至於較近的信件原件,我手邊能留下的恐怕已為數不多,我不想將它們繼續抄在那本抄本——它份量太大了,不能指望能夠逃過我的那些「阿耳戈斯」的察覺——的後面,將來當我覺得這些原件能有所說明的時候,不管是于我有利也好,於我不利也好,我就在本書中轉錄出來。我不怕讀者忘記我是在寫懺悔錄,而以為我是在寫自辯書;但是當真理為我辯護的時候,讀者也不應該指望我會抹煞真理。

  而且,這第二部和第一部相較,只有這種始終一致的真實性是共同的,而其所以較高於第一部也只由於它所敘述的事實較為重要。除此而外,它在各方面都不及第一部。我的第一部是在武通或特利城堡寫的,當時心情舒暢,洋洋自得,自由自在,凡是我要回憶的往事,沒有一件不是一個新的樂趣。我不斷帶著新的喜悅去回想它們,同時我可以無拘無束地反復修改,直到我滿意為止。今天我的記憶力和腦力都衰退了。幾乎不能做任何工作了;我寫這第二部,只是勉力為之,心頭壓著無限苦楚。它給我展示出來的,盡是些大災大難和背信棄義的行為,盡是些令人痛心疾首的往事。我恨不得把我所要說出的一切埋葬在永恆之夜裡;而我既不能不說,又不能不躲躲藏藏,耍花招,打掩護,硬著頭皮做出我生來最不會做的事。我頭上的房頂有眼睛,我周圍的牆壁有耳朵:我被許多心懷惡意、目不轉睛的密探和監視人包圍著,心緒不寧,精神恍惚,把臨時想到的幾句話,匆匆忙忙地寫到紙上,幾乎連重讀一遍的時間都沒有,更不用說修改了。我知道,人們儘管不斷地在我的周圍樹起無窮的障礙,他們還是怕真理從牆縫裡鑽出來。我能有什麼辦法叫它露頭呢?我在嘗試著,成功的希望卻不多。請讀者想想吧,環境如此,能不能寫出動人的畫幅,且給以引人入勝的色彩。因此,凡是想閱讀我這一冊書的人,我都要向他們預先聲明,他們往下讀的時候沒有任何東西能保證他們不感到厭煩,除非他們是想徹底瞭解一個人,真誠地愛正義、愛真理。

  在我第一部結束的時候,我正懷著悵惘的心情向巴黎進發,而把我的心留在沙爾麥特。我在沙爾麥特建築著我最後的一座空中樓閣,打算將來有朝一日媽媽心回意轉,我把積蓄下的財富帶回來,送到她的膝下,而且我認為我的記譜法是萬無一失的財源。

  我在裡昂停了些時候,看看朋友,找幾封上巴黎的介紹信,並賣掉隨身帶來的幾本幾何書。大家都歡迎我。馬布利先生和夫人見到我,表示很高興,並且請我吃了好幾次飯。我在他們家裡結識了馬布利神父,我以前也是在他們家裡結識孔狄亞克神父的。他們都是前來探望他們的兄長。馬布利神父給我寫了幾封到巴黎的介紹信,其中有一封是給封得奈爾的,另一封是給開呂斯伯爵的。這兩個人和我認識後都處得很相投,特別是封得奈爾,他一直對我懷著深情厚誼,至死不衰,並且在促膝談心中曾給過我許多忠告,我後悔沒有很好地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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