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盧梭 > 懺悔錄 | 上頁 下頁
五九


  出門旅行是不難找到藉口的;單單媽媽的事也就有的是藉口。她和各處都有來往,都有要接治或辦理的事,這就需要委託一個穩妥可靠的人去辦。她只願意派我去,我也正希望出門,這就不可避免地使我過著一種東奔西跑的生活。這些旅行使我得以結識一些有用的人,他們以後都成了我的良朋益友。順便提一下,有一個在裡昂認識的佩裡雄先生,就他對我表示的好感說來,我很後悔沒有能繼續和他來往。至於我和好心的巴裡索結識的經過,等到適當的時候再談。在格勒諾布爾,我認識了代邦夫人以及德巴爾東南謝議長的夫人,她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女人,如果我能常去拜訪她,她一定會對我發生好感的。在日內瓦,我認識了法國代表克洛蘇爾先生,他常和我談起我的母親,雖然她已經去世很久了,往事仍在他心頭索回。另外我還結識了巴裡約父子,父親把我叫作他的孫兒,他是一個令人非常喜歡與之交往的人,也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可尊敬的人物之一。在共和國的動盪期間,這兩位公民參加到互相敵對的黨派中去:兒子參加了平民党,父親加入了政府黨。當人們於一七三七年拿起武器的時候,我正在日內瓦,親眼看到他們父子二人都全副武裝從同一幢房子裡走出來,父親往市政廳方面走去,兒子則前往自己的集會地點,兩人明明知道,兩小時後一定會重新相遇,面對面站著並互相殘殺起來,這種可怕的情景留給我的印象是那樣深刻,以致我發誓:假如我恢復了公民權的話,我決不投入任何內戰,並且永遠不在國內用武力支持自由,既不用個人行動支持,也不用言論支持。我能夠證明,我曾在一個極其微妙的情況下遵守了這個誓言,這種審慎的態度,我認為是應該得到贊許的。

  那時候,我還沒感到武裝起來的日內瓦在我心裡激起的這初期的愛國熱情。由於一件應該由我負責的十分嚴重的事件,讀者可以看出我離這種愛國熱情還遠著呢,這個事件我當時忘了談它,現在卻不該略而不談了。

  我的舅父貝納爾前幾年為領導建築他所設計的查爾斯頓城前往卡羅來納。他不久就在那裡去世了。我那可憐的表兄也為效忠普魯士王而捐軀,這樣我的舅母就差不多同時失去了丈夫和兒子。這種喪夫摺子的損失,使她對我這樣一個僅存的近親增加了幾分親熱。我到日內瓦去的時候便住在她家,閑來無事就翻閱舅父遺留下的書籍和文件。我發現了許多有趣的著作和別人料想不到的書信。我的舅母對於這堆破爛舊書是不太重視的,我願意拿走什麼就可以拿走什麼。我只看中了兩、三本由我的外祖父貝納爾牧師批註過的書,其中有羅霍爾特的四開本的「遺著」,這本書的空白邊上寫滿了非常精湛的注解,它使我對數學產生了愛好。這本書以後就一直放在華倫夫人的藏書之中,很可惜我沒有把它保藏下來。除了這些書籍外,我還拿了五、六本手稿,唯一的一個印刷本,是著名的米舍利·杜克萊所寫的一份文件,他是一個博學多才的人,可惜性情過於好動,遭到日內瓦官員們極為殘酷的迫害,最近死在阿爾貝的城堡中,他被監禁在那裡好多年了,據說是因為他曾參預了伯爾尼的陰謀事件。

  這份文件是對日內瓦大而無當的築城計劃的一個相當正確的批評。該計劃已經部分地付諸實施,一些專家由於不瞭解議會實行這個宏偉計劃的秘密目的,曾對該計劃極力加以諷刺。米舍利先生因不贊成這個計劃,被築城委員會開除了。然而他認為,不用說自己是二百人議會中的議員,就是以公民的資格也可以充分發表自己的意見,於是寫了這個文件,並且輕率地印了出來,雖然並未發行。他只印了二百份,分發給議員,此項印刷品完全被郵局根據小議會的命令扣留了。我在舅父的文件中找到了這份文件以及他的答辯書,我把這份文件與答辯書都拿走了。我作的這次旅行是在我離開土地登記處以後不久,當時我和擔任處長的果克賽裡律師仍保持相當的交情。以後不久,關稅局長請我作他兒子的教父,並且請果克賽裡夫人作教母。這種榮譽簡直使我暈頭轉向,我對同這位律師有了如此親近的關係感到自豪,為了要顯示自己能夠當得起這樣巨大的榮譽,我一定要裝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的樣子。

  由於這種想法,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是把米舍利先生的印刷文件拿給他看,那的確是一份稀有的文件,很可以拿來向他證明我是屬￿知道政府機密的日內瓦的名人之列。但是,由於某種難以解釋的謹慎動機,我沒有把我舅父對這份文件的答辯書拿給他,也許因為那是一份手稿,而律師先生所需要的只是印刷品。然而,他非常瞭解我愚蠢地交給他的那份文件的寶貴價值。從此我就沒能收回它,也沒有再見到它。後來,我深信無論再費多大力氣也要不回來了,使索性做了個人情,把他所強佔的東西變成了給他的贈品。毫無疑問,他一定拿著這份十分稀奇而畢竟沒有多少實用價值的文件到都靈宮廷大肆吹噓去了,並且還一定會想盡辦法要按照這個文件可能的售價來索取一大筆錢。所幸在未來的一切不測風雲之中,撒丁王圍攻日內瓦是一件可能性最小的事。可是這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那麼,我由於愚蠢的虛榮心而把這個要塞的最大缺點透露給它的資格最老的敵人,這就成為一件應該永遠自責的憾事了。

  我就這樣在音樂與醫藥,以及在制定種種計劃和到各處旅行之間消磨了兩三年,不斷從這件事轉向另一件事,不知道一定要幹什麼。然而,我對學問也漸漸發生了愛好,常去拜訪作家,聽他們談論文學,有時自己也插上幾句,但我與其說是對書中的內容有所瞭解,不如說是在玩弄書上的佶屈聾牙的詞語。在我去日內瓦的時候。有時順便去探望我親愛的老友西蒙先生,由於他把他從巴耶或從哥羅米埃斯那裡所得到的學術界的最新消息講給我聽。使我增高了求知的熱情。在尚貝裡我也常常和一位多明我會的修士見面,他是一位物理學教授,一個很和善的教士,他的名字我現在已經忘記了,常常作一些使我感到非常有趣的小試驗。有一次,我曾打算學他的辦法製造密寫墨水,我在玻璃瓶裡裝了多半瓶生石灰、硫化砷和水,用寨子緊緊塞好,差不多就在同時瓶內劇烈地沸騰起來,我趕緊跑過去,想打開瓶塞,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瓶子象顆炸彈似的爆炸了,濺了我一臉。我咽了一口硫化砷和石灰的混合物,結果差一點兒要了我的命。以後,我當了六個星期的瞎子,從此我明白了,不懂物理實驗的原理就不能亂動手。

  這個意外事件對我的健康說來可真不是時候,因為最近一個時期我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壞了。我真不明白,我的體格本來很好,又沒有任何過分的嗜好,為什麼現在明顯地一天天衰弱下去。我的體格相當魁梧,胸部也很寬,我的呼吸本應是舒暢的,然而我卻經常氣短,有時覺得很憋悶,不由地就發起喘來,而且有時心跳,有時吐血;後來,我開始經常發燒,而且一直沒有痊癒過。我的內臟沒有任何毛病,又沒有作過任何有傷身體的事,為什麼在青春時期竟到了這樣的地步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