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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我既然對這位可憐的加東神父再沒有什麼可談的了,就此用簡單的幾句話結束他的悲慘歷史吧。其他的教士們看到他的博學多才、品行端正,絲毫沒有教士們常有的那種腐化墮落的作風,就嫉妒他,更確切地說。對他怒不可遏,他們恨他,因為他不象其他教士那樣可恨。有地位的教士們聯合起來反對他,並且煽動那些以往不敢對他正視而又覬覦他那職位的年輕教士反對他。他們盡情辱駡誹謗了他以後,解除了他的職務,強佔了他那雖然樸素然而卻佈置得別具風格的房間,把他驅逐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最後,這群惡徒對他的淩辱太厲害了,他那正直的、無可非議的高傲心靈實在忍受不住,於是,這個曾經給最誘人的社交界增添過不少光彩的人物,卻在某個小監房或土牢裡的肮髒的床上憂傷地死去了。凡是認識他的一切正直人士都為他惋惜,為他流淚,他們看不出他有任何缺點,唯一能指出的,就是他不該當了教士。

  在這種生活環境中,我不久就完全沉湎到音樂裡,已經沒有心思再想別的事了。我十分勉強地到辦事處去,按時上下班和工作中的麻煩對我簡直成了難以忍受的酷刑,這終於使我起了辭職不幹、一心專搞音樂的念頭。可想而知,我這種荒謬的想法一定會遇到反對。放棄一個體面的職位和可靠的收入而到處瞎奔去教一些不牢靠的音樂課,簡直是糊塗已極的打算,一定不會讓媽媽高興的。縱然我將來的成就能夠象我想像的那樣,但使自己一輩子就當個音樂家,未免把我的雄心限制得太狹窄了。媽媽過去總是喜歡設想一些輝煌的計劃,而且也完全不理會奧博訥先生對我所下的評語,這次她看到我竟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她看來是微不足道的一種技藝上面,確實是很難過的。她常常對我說那句適用於外省、而不那麼適用於巴黎的諺語;「能歌善舞,沒有出路。」另一方面,她也看到我的愛好已經越陷越深,我的音樂癖已到了瘋狂的程度,她也很怕我由於對工作不專心而遭到免職,與其被人家免職,還不如自己先行辭職為好。我還向她說,這個職務不能長久,我必須學會一種能維持生活的技能,現在最好是在實踐中把自己所愛好的、也是媽媽為我選定的這一門技能搞到精通,這是比較有把握的,而靠保護,仰人鼻息,不是一個辦法,另外作些新的嘗試,結果也可能完全失敗,等到過了學習的年齡,就會沒有謀生之路了。總之,與其說我是用道理說服她使她欣然同意,不如說我是一再和她糾纏,說了許多好聽的話使她沒辦法不得不同意的。我立即跑到土地登記處處長果克賽裡先生那兒,好象作一件最英勇的事業那樣驕傲地向他辭了職,既無原因,又無理由,更沒有藉口就自願離開了我的職務,其高興的程度和我在兩年前就職時一樣,或者比那時更要高興。

  這個行動雖然十分愚蠢,但卻給我在這個地方贏得了某些尊敬,並給我帶來了好處。有的人認定我有財產,其實我什麼也沒有,另一些人看到我不顧犧牲一心投身於音樂,認為我的才能一定不小,看到我對於這種藝術既然這樣愛好,就以為我一定在這方面造詣很深。那個地方原來只有幾個無能的教師,因而我就成為佼佼者了,正所謂:瞎子國裡,獨眼稱王。總之,由於我唱起來確實有點韻味,再加上我的年齡和容貌的有利條件,不久我就有了不少女學生,我教音樂掙的錢比我當秘書掙的薪金還要多。

  的確,拿生活上的樂趣來說,這麼快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是別人辦不到的。在土地登記處每天干八小時討厭的工作,而且還是和一些更討厭的人一起整天關在給汗味和呼吸弄得難聞的辦公室裡,他們大部分都是頭也不梳、澡也不洗的髒傢伙,由於緊張、臭氣、煩悶和厭倦,我真覺得頭昏眼花。現在完全不同了,我突然置身於最高尚的社會中,在處處受到歡迎的最上等人家裡,到處是殷切動人的款待,到處是節日氣氛。服飾華麗的可愛的小姐們等候著我,殷勤地接待我。我所見的只有動人的事物,我所聞的只有玫瑰和桔花的芳香。唱歌,聊天,嬉笑,歡樂;我從這家出來到那家去,遇到的還是這樣。即使兩種工作的報酬都一樣,人們也會同意在這兩種工作的選擇上是沒有什麼可猶豫的。因此,我對自己的抉擇十分滿意,從來沒有後悔過,就是現在我已擺脫了曾經支配我一切行動的那些輕率的動機,當我以理性的天平來衡量我一生的行為時,我對此也從不後悔。

  差不多只有這一次,在我完全聽憑我的癖好支配的時候,我的期待沒有落空。當地居民優渥的接待,和藹的神情,平易的氣質,使我感到和上流社會的人們交往十分愉快,我當時養成的趣味使我相信,我現在所以不願意和人們往來,過錯主要在別人而不在我。

  不幸的是,薩瓦人都不太有錢;或者也可以說,如果他們太有錢的話,那才不幸呢。因為他們不窮不富,倒正是我所見過的最善良、最可交往的人。如果世界上真有一個能夠在愉快而安全的交往中享受生活之樂的小小城市,那就一定是尚貝裡。聚集在那裡的外省貴族,他們的財產只夠維持生活;他們沒有飛黃騰達的財力,既然不能有什麼更高的幻想,他們就不得不順從西尼阿斯的勸告。年輕的時候去從軍,年老的時候回家安享餘年。在這種生活中,光榮與理智各得其所。女人們都很美,其實很可以用不著那麼美,她們有辦法增加自己的魅力和彌補缺陷。奇怪的是,我由於職業的關係,見到過許多少女,在尚貝裡就沒有見到一個不是妍媚動人的。或者有人會說,我認為她們如此是我當時的主觀看法,這樣說也可能是對的;不過,我當時並不需要給她們的美麗加上什麼主觀成分。說真的,我一想起我那些年輕的女學生來,就不能不感到愉快。我在這裡提到她們當中最可愛的幾個人的時候,我真恨不得把她們和我全都拉回到我們幸福的年齡,我跟她們共同度過的那些純潔而甜蜜的時刻!第一個是我的鄰居麥拉賴德小姐,她是蓋姆先生的學生的妹妹,是一位非常活潑的棕發姑娘,活潑得十分可愛,嬌媚而不輕佻。她有點面瘦,她那年齡的姑娘大部分如此;但是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再加上她那苗條的身材和動人的風度用不著再有豐腴的體態就夠吸引人的了。我總是早上到她家裡去,那時候她往往還穿著便裝,頭髮也是隨便往上一攏,除了知道我來才戴上、等我走後梳妝時就摘下去的一朵花之外,沒有其他的頭飾。我最害怕看到穿著便裝的漂亮女人,如果她修飾打扮完畢以後,我的懼怕就不知要減少多少了。我午後到孟頓小姐家去,她總是打扮得很齊整,也同樣使我感到愉快,但情況有所不同。她長著一頭稍帶灰色的金髮,是一個十分嬌小、十分靦腆、十分白皙的姑娘。語聲清脆、準確,象銀笛一般,但她不敢放開嗓音講話。她胸間有一塊被開水燙傷的疤痕,藍色的項巾並不能完全蓋住。這塊疤痕有時引起我的注意,但是很快我的注意力就不是集中在她那塊疤痕上了。還有我的一個鄰居莎樂小姐,她已是一個發育成熟的少女了,身材高大,肩胛美麗,體態豐腴;她是個漂亮的女人,但不能算是美人,不過嬌媚、平和的氣質和溫厚的天性,還是值得一提。她的姐姐莎麗夫人是尚貝裡最漂亮的女人,已經不學音樂了,但是她叫她的十分年幼的女兒學,她那正在成長的美可以令人預料她將來一定不會亞于她的母親,如果不是頭髮不幸有點紅黃色的話。在聖母訪問會女修道院有一位年輕的法國小姐,也是我的學生,她的名字我忘記了,但她應該算是我心愛的學生之一。她說起話來,學會了修女們那種慢條斯理的派頭,但是用這種聲調說出的非常俏皮的話,似乎和她的儀態很不相稱。另外,她還相當懶惰,輕易不肯費點力氣把她的才智表現出來,而且,遠不是所有的人能夠享受到她的這種恩惠。我教了她一兩個月,總是不能得心應手,以後,她才逐漸發揮了她的才智,使我的教學也比以前快了一些,如果單憑我自己,我是不能做到這一點的。我在教課時很高興教,但是我不喜歡被迫去教課,更不喜歡受時間的約束。無論在什麼事情上,約束、屈從都是我不能忍受的,約束和屈從甚至會使我厭惡歡樂。據說,在穆斯林中間,黎明的時候,有人要從大街上走過,命令丈夫們盡自己對妻子應盡的義務;要是我在這種時候,一定不會是個服從命令的好土耳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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