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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所描繪的外表一點也沒有誇張,儘管如此,西蒙先生卻是個風雅人物,很會說些動聽的話,服飾極其考究,甚至到了輕佻的程度。由於他想儘量利用自己的優點,他願意早晨在還沒有起床的時候接見訴訟當事人,因為人們看到枕頭上的漂亮腦袋,誰也不會想像他的全部漂亮僅只他的腦袋而已。不過這有時候也惹出了笑話,我相信,全安訥西的人直到現在都還不會忘記。

  一天早上,他在被窩裡,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在床上等待著訴訟當事人。他戴著一頂非常秀麗、潔白的睡帽,上面還裝飾著兩個粉紅色的絲帶結。一個鄉下人來了,敲他臥室的門。女僕恰巧出去了。首席法官先生聽見接連的敲門聲,就喊了一聲「進來吧」,由於他喊的聲音有些過高,發出來的是他的尖嗓音。這鄉下人進來後,向四下張望,尋找這女人的聲音是從哪裡來的,當他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戴著的是女人帽子和女人絲帶結時,就連忙向夫人表示歉意,並打算退出去。西蒙先生生氣了,聲音越喊越細。那個鄉下人越發認定床上躺著的是個女人,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於是反唇相譏,罵那個女人說,看樣子她不過是個破爛貨,又說首席法官在家裡也不做出點好榜樣來。首席法官怒不可遏,因為手邊沒有找到別的東西,就抄起夜壺,正要向那個可憐的鄉下人扔過去時,女僕回來了。

  這個小矮子,身體方面雖然受到大自然的冷遇,但是在智慧方面卻得到了補償。他生來便很聰明,又特別努力使自己的智慧進一步豐富多彩起來。據說,他是個相當出色的法學家,可是他並不喜歡他的本行,而致力於文學,並且小有成就。他從文學裡特別吸取那種華麗的外表和漂亮的詞藻,使他的談吐趣味橫生,甚至在女人面前也頗受歡迎。他把「文選」一類書籍裡的所有警句都背得爛熟,甚至有獨到的技巧能把這些東西運用得非常得當,把六十年前的一件事情,說得那樣動聽,那樣有聲有色,就像是昨天才發生似的。他懂得音樂,還會用他那男人的聲音唱出悅耳的歌聲,總之,作為一個法官來說,稱得起是多才多藝了。由於他不斷阿諛安訥西的貴婦們,他在她們當中就成了一個時髦人物,一個不斷向貴婦們獻殷勤的小猴子。他甚至還吹噓自己有過某些豔遇,從而使貴婦們聽得十分開心。有位埃巴涅夫人曾說,對象他那樣的人,吻一下女人的膝蓋就是能給予的最大恩惠了。

  由於他讀過許多傑作,又喜歡談論文學作品,所以他的談話不僅有趣味,而且可以使人得到益處。後來在我潛心讀書的時候,和他過從很密,這事對我大有裨益。我住在尚貝裡期間,有時從尚貝裡跑去看他,他很讚揚我好學不倦的精神,並且不斷鼓勵我,在選讀書籍上給了我很多可貴的指教。他這些指教使我受益不少。不幸,這個贏弱的肉體卻有一個非常敏感的靈魂,幾年以後,不知什麼事使他終日憂傷,因而死去。真可惜,他的確是個矮小的好人,一個人起初會覺得他可笑,最後會喜歡上他的。雖然他一生和我關係不深,由於我從他那裡得到一些教益,我認為,為了表示感謝,應該寫這段文字紀念他。

  每當我空閒的時候,就跑到加蕾小姐住的那條街去,希望在那裡看看出入她家門的人,就是看看某扇開著的窗戶也是愉快的。可是,連一隻貓也沒看見。我在那裡等了許久,那所房子門窗始終緊閉著,好象從來沒有住過人似的。那條街狹窄而寂靜,只要有個人在那裡徘徊逗留,就很容易引起注意;偶爾有人,也都是從左右鄰舍出來進去的人。我站立在那裡,感到十分狼狽:我覺得人們已經猜到我為什麼總是站在那裡,這樣一想,我越來越不好受。因為我雖然在追尋歡樂,但我更尊重自己心愛的人的榮譽與安靜。

  最後,我不願意再當這種西班牙式的情人的角色了,而且我又沒有一隻吉他,於是便決定寫信給葛萊芬麗小姐。我本想直接寄給她的女友,可是我不敢;我覺得還是先寫給葛萊芬麗小姐比較好些,因為我是先認識她的,經她介紹才認識了另一位,而且我和她也比較熟悉。信寫完了,我就送到吉蘿小姐那裡去,這種通信辦法是這兩位小姐在我們話別時想出來並約定的。吉蘿小姐以刺繡為生,有時到加蕾夫人家裡去作活,所以有進出她家的便利。然而,選中這位信使我並不認為十分妥當,但是我又擔心如果對人選過於挑剔,她們就找不到別的人了。再者,我又不敢說她對我還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她居然也象那兩位小姐一樣把我看成對象,我是會感到羞辱的。最後,我想有這樣一個遞信人總比沒有好,我只得孤注一擲地去碰運氣了。

  我剛一開口,吉蘿小姐就猜中了我的秘密;其實這並不怎麼困難。先不說托她給一位少女送信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了問題,單憑我那愚蠢和為難的樣子就把我的一切秘密都暴露了。大家可以想像,托她去辦這件事,是不會使她感到十分愉快的,可是她接受了,而且忠實地完成了任務。第二天上午我跑到她家去,我得到了回信。我是多麼想馬上跑出去讀這封信,並且盡情地來吻這封信呀!這都用不著說了。應當多談幾句的倒是吉蘿小姐當時的態度,我覺得她所表現的安詳與穩重是出乎我的意料。她有足夠的理智來判斷:以她那三十七歲的年紀,一雙兔兒眼,齉鼻子,尖嗓門和黑臉蛋,和這兩位如花似玉的美麗少女相抗衡,顯然是處於不利地位的。她既不想破壞她們的事,但也不願為她們盡力;她寧願失去、也不願為她們而留下我。

  麥爾賽萊得不到她女主人的任何消息,前不久就有意回弗賴堡去。現在在吉蘿的敦促下,終於做出了決定。吉蘿不僅勸她回弗賴堡,而且還提醒她最好找個人把她送到家,並且建議要我送她。年輕的麥爾賽萊並不討厭我,欣然同意了這個建議。她們倆當天就象事情已經完全決定了似地來和我談。我對於這樣隨意支配我絲毫沒有感到有什麼令人不快的地方,而且馬上就答應了;我認為,走這一趟充其量不過是七八天的事情。吉蘿小姐卻有她的一套想法,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不得不說明我的經濟情況。她們也想到了這一點,麥爾賽萊答應擔負我的路費;而且為了把擔負我的費用節省出來,她還按照我的建議,決定先把她的小包裹寄走,以後我們就把旅程分為幾段慢慢地步行。後來就這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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