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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不過,愛彌兒並不是王子,而我也不是神,所以,儘管我們不能摹仿太累馬庫斯和門特那樣施恩於人,我們也不感到難過,因為沒有哪一個人比我們更善於按自己的身分做事,也沒有哪一個人比我們更不願意作不符合我們的身分的行為了。我們知道所有的人都負有同樣的使命,任何一個人,只要真心愛善和全力為善,就能完成他的使命。我們知道太累馬庫斯和門特都是虛構的人物。愛彌兒在旅途中並不是那樣懶懶散散、一點事都不做的,假如他是王子的話,他還做不出他所做的那些事哩。如果我們都是國王,我們就不能成為行善的人了。如果我們既是國王又是行善的人,我們就會每做一件好事(其實是我們從表面上看來認為是好事),就會做出千百件真正的壞事。如果我們既是國王又是賢人,則我們要為我們自己和為別人所做的頭一件好事,就是放棄王位,重新變成我們現在這樣的人。

  我已經講過為什麼遊歷對許多人是有害的。對青年人來說,遊歷之所以更加有害,是我們使他們在遊歷的過程中採取的方法不對。由於一般的教師所關心的是遊歷的樂趣而不是遊歷對青年人所給予的教育,所以他們帶著青年人從這個城市跑到那個城市,看了這個宮廷又看那個宮廷,會見了這一界的人又會見那一界的人;或者,如果教師是一個學者或文學家,他就會使青年人把他們的時間消磨於涉獵圖書,消磨於觀賞古跡,研究古老的碑文和翻錄古老的文獻。他們每到一個國家,就去鑽研前一個世紀發生的事情,以為這樣就是在研究那一個國家。因此,他們花了許多旅費,跑遍了整個的歐洲,研究了許多雞毛蒜皮的事情,或者把自己弄得十分厭倦之後回來,仍然是沒有看到任何一樣可能使他們感到興趣的東西,沒有學到任何一樣可能對他們有用的事情。

  各國的首都都是差不多的,在那裡混雜不清地居住著各種各樣的人和流行著各種各樣的風氣,所以是不能夠到首都地方去研究一個國家的人民的。巴黎和倫敦在我看來是一個樣子。居住在巴黎和居住在倫敦的人儘管有某些不同的偏見,但他們彼此相同的偏見卻也不少,而他們實際的作法也完全是一樣的。我深深知道出入於這兩個地方的宮廷裡的是一些什麼樣的人。我也知道人口的聚集和財富的不平等將產生怎樣的風氣。只要你把一個擁有二十萬居民的城市的名字告訴我,我馬上就知道那裡的人是怎樣生活的。即使說那裡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也值不得我跑到那裡去研究。

  在邊遠各省,人民的活動比較少,通商和外邦人士的往來沒有那麼頻繁,同時居民的流動也沒有那樣多,財產和社會地位的變動也沒有那樣大,所以,我們要研究一個民族的天才和風尚的話,是應該到邊遠的省份去研究的。在首都地方,你可以走馬看花地看一下;但在遠離首都的地方,你就要仔仔細細地觀察了。真正的法國人不在巴黎而在土倫;麥西亞的英國人比倫敦的更具有英國的風味;加利西亞的西班牙人比馬德裡的更帶有西班牙的特點。正是在遠離首都的地方才能看出一個民族的特性和沒有混雜一點外國色彩的地地道道的樣子,正如在最大的半徑的尖端才能最準確地量出一個弧形的面積一樣,我們在邊遠的省份才最能看出一個政府的好壞。

  關於風俗和政府的必要的關係,在《論法的精神》一書中有極其詳細的闡述,所以,要研究這種關係的話,最好是閱讀這本著作。但一般地說,我們可以用兩個明顯的標準來判斷政府的相對的好。一個標準是人口。凡是人口日見減少的國家,它就是在趨向於滅亡的;而人口日見興旺的國家,即使是很貧窮,它也是治理得很好的。

  不過,這裡所說的人口,必須是由於政府和風俗而自然達到的結果;因為,如果人口的數字是由於殖民地的人民湊起來的,或者,是由於偶然的或暫時的原因而達到的,則殖民地和這些偶然的和暫時的原因正好表明那個國家是治理得不善的。當奧古斯都頒佈種種取締單身漢的法律的時候,這些條例的本身就表明羅馬帝國在衰亡了。正當的作法是,應當用政府的善政去促使人民結婚,而不能用法律去強迫他們結婚;用暴力的辦法而達到人口的增長,我們是用不著去研究的,因為人們對違反天性的法律會想辦法逃避,使它變成一紙空文的。我們要研究的是因風俗的影響和政府的自然的傾向而達到的人口增長,因為只有風俗和政府才能產生永恆的效果。好心的聖皮埃爾神父主張對每一個個別的弊病採取小小的補救的辦法,他不追究它們共同的根源,看是不是能夠把它們一下子同時加以糾正。對於一個病人身上的爛瘡,我們不能採取一個一個地分別去治療的辦法,而應當使他生長那些爛瘡的血液通通變得很乾淨。據說,英國用獎勵的辦法去發展農業,我看不出這個辦法有什麼好處,這恰恰證明那個國家的農業是不能長久發達的。

  第二個表明政府和法律的相對的好的標準也是體現在人口上的,不過體現的方式有所不同,也就是說,它不體現在人口的數量上而體現在人口的分佈上。兩個面積和人口都完全相等的國家,很可能在力量上是極其懸殊的;其中比較強盛的那個國家,其人口是很均勻地分佈在它的領土上的;沒有大城市,因此也沒有那種表面的繁華的國家,終究是能夠打敗它的對手的。一個國家之所以弄得很貧窮,正是由於它有大城市的緣故,因為大城市所生產的財富是一種表面的和虛假的財富,也就是說,金錢雖多,而實際的益處卻很少。有些人說巴黎這個城市抵得上法蘭西國王的一個省,而我卻認為它反而是花掉了他幾個省的收入;巴黎在各個方面都是由外省供給的,外省的收入大部分都流入了這個城市,而且一流入之後,就再也不能到達老百姓和國王的手中了。說來也真是想像不到的,在本世紀的理財家中,竟沒有一個人看出:要是把巴黎這個城市毀掉的話,法國要比它現在這個樣子強盛得多。人口分佈得不均勻,不僅對國家沒有好處,而且甚至比人口減少對國家的害處還大,因為人口減少最多是不產生什麼作用罷了,而人口分佈不均勻則將產生負作用。如果一個法國人和一個英國人都以他們的首都很大而感到十分驕傲,而且還互相爭論到底是巴黎還是倫敦的居民眾多的話,我認為,這兩個人無異乎是在那裡爭論到底是法國還是英國的政治最糟糕。

  你走出城市去研究一個國家的人民,才能對他們有所瞭解。如果你只對政府的表面形式,只對它那龐大的行政機構和許多官吏的官腔官調進行研究,而不同時通過那個政府對人民產生的影響,不通過它的各級行政機構去研究它的性質,那也是研究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的。形式的差別實際上在各級行政機構之間是存在著的,所以,只有把它們全都考察一番,才能把這種差別看出來。在某一個國家裡,你可以通過一個部的下級屬員的行為去研究那個部的風氣;在另一個國家裡,你可以通過國會議員的選舉情形而研究那個國家是不是真正的自由;不過,無論在哪一個國家,如果你只看城市的話,那是不可能瞭解那個國家的政府的,因為政府在城市和農村中的做法是不一樣的。然而,構成一個國家的是農村,構成一個民族的是農村的人口。

  在邊遠的省份按照各個民族原始的天才的質樸狀態進行研究,就會得出一個總的看法,充分證明我在本書內封頁上引錄的那一句話是說得很對的,可以使人類的心靈感到極大的安慰;這個總的看法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去研究,結果發現所有一切的民族都是很好的;它們愈接近自然,它們的性情便愈是善良;只有在它們聚居城市、受到文化的薰染而敗壞的時候,它們才趨於墮落,才把某些儘管是很粗俗然而是沒有害處的缺點變成看起來很文雅而實際上是非常有害的惡習。

  根據以上的論述,又可以看出我所提倡的遊歷方法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由於年輕人在極其腐化的大城市停留的時間少,所以一方面不容易沾染那種腐化的習氣,另一方面還可以在十分樸實的人們和人數較少的社交場合中養成一種更準確的判斷力、更健康的審美觀和更誠實的作風。不過,對我的愛彌兒來說,城市的不良的風氣是沒有什麼可怕的,他具有保護其自身所需要的一切能力。我在這方面還採取了種種預防的手段,而其中最可靠的一個手段就是利用他心中的深厚的愛。

  大家不知道真正的愛情對青年人的傾向可能產生的影響,因為,管教青年的人並不比青年們對真正的愛情有更好的認識,所以結果使青年們在愛情上走入歧途。一個年輕人是應該有所鍾愛的,否則他就會趨於淫亂。在表面上不准許他們追逐愛情,那是很容易的。有些人向我舉出了千百個年輕人的名字,據說,他們都是規規矩矩、不談情說愛的;但是,能不能夠舉出一個成人,一個真正的成年人,能夠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是規規矩矩、不談情說愛的,而且是由於有了真正的認識而不談情說愛的。在一切涉及道德和天職的事情中,人們只圖一個表面,而我則要講究實際,而要取得實際的效果,除了我的辦法以外,如果還有其他的辦法的話,那我算是錯了。

  在安排愛彌兒去遊歷以前,先使他成為一個鍾情的人,這個主意並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之所以採取這個辦法,是由於以下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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