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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當我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用豔麗的服飾來打扮自己的時候,我就對她那種怪裡怪氣的樣子感到憂慮,擔心別人將對她那種樣子抱不好的看法;我將說:「她穿戴這樣多的裝飾品,真是太累贅了;你看她是不是可以少穿戴一些?她沒有這樣或那樣的裝飾品,不也是夠美的嗎?」也許她會主動地要求別人把她穿戴的那些裝飾品取掉之後再評判她是不是美,要是她這樣做了,那真是值得慶賀的。只有在她穿扮得很簡單的時候,我才誇獎她的。如果她瞭解到化妝品的作用是在於彌補她的姿色之不足,如果她瞭解到使用了化妝品就等於默默地承認她必須穿戴著這些東西才能討得人家的喜歡,那麼,她不僅不會以她的穿扮而感到驕傲,她反而會感到不好意思的;當她比平時穿扮得花梢的時候,她一聽見別人說:「她多美呀!」她便會羞得臉兒發紅的。

  此外,儘管有一些人是需要一點裝飾,但沒有哪一個人是非要穿華麗的衣服不可的。女人之所以過分地打扮,是由於上流社會浮華的風氣,而不是由於她們個人的愛好虛榮,她們完全是聽別人怎樣說就怎樣打扮的。要打扮得真正的嬌豔,有時候也需要用心思考究一番,然而是一點也用不著奢侈品的,朱諾實際上比維納斯穿扮得還好看。「由於你不能把她的樣子畫得很美,你就把她畫成一個穿扮華麗的人。」阿貝利斯向一個蹩腳的畫家這樣說道,因為這個畫家在海倫獋的身上畫了許多穿戴的東西。我也曾經說過,珠光寶氣的裝飾品正好表明穿戴它們的那個女人是很醜的,用這些東西打扮,是最愚蠢不過的事情。一個年輕的姑娘如果會審美,如果能鄙棄時髦,那麼,即使你不給她寶石、彩緞和花邊,而只給她一些絲帶、羅紗、細布和繡花,則她做的衣服,穿起來也比別的女人用拉杜沙所有的綾羅綢緞做的衣服還漂亮一百倍。

  由於好看的服裝始終是好看的,而且也應當盡可能穿最好看的衣服,所以,凡是瞭解自己穿什麼樣的服裝才適合的婦女,總是會選擇好看的衣服的,而且選定之後就經常穿它的;由於她們並不是每天都要換一個樣式的衣服,所以她們在服裝方面就不象那些不知道穿什麼樣式衣服好的女人那樣花費許多的時間。要打扮得真正好看,只須稍稍梳裝一下就可以的。年輕的姑娘們本來是沒有什麼可打扮的,她們一天的時間應當用在她們的工作和功課上,然而一般的姑娘除了不抹胭脂以外,卻同結了婚的太太一樣愛打扮,而且一談起打扮,往往比已婚的婦女還談得起勁。婦女之所以過分地打扮,是由於生活無聊而不是象人們所說的是由於愛好虛榮。一個在化粧室花六個小時打扮的女人,是完全知道她並不比一個只用半小時打扮的女人好看的,然而她可以借此機會花去許多厭倦的時間,用這個辦法消一消遣,總比一事不做好得多。如果不把時間用去梳裝打扮,從中午一直到晚上九點鐘又做什麼事情呢?找幾個婦女來侍候自己,拿一些麻煩的事情給她們做,這也是一個消遣的辦法;更妙的是,本來是只有在這個時間才看得見丈夫的,但現在就可以藉口打扮不同他見面了;於是,賣舊貨的商販、小白臉、小作家、小詩人和小歌唱家就可以一個接一個地到她們那裡去,若是沒有梳裝打扮這一回事,是不可能把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她們這樣做,唯一的好處據說是她們在梳裝打扮時比穿著禮服時更好看一些,不過,這個好處並不是象她們想像的那樣大,愛梳裝打扮的女人是得不到她們所說的好處的。你必須毫不猶豫地要女人受女人的教育,使她們喜歡女性的工作,使她們為人謙遜,使她們勤於持家,這樣,她們就自然而然地不去濃裝豔抹地打扮,而且在穿著方面反而會更加雅致好看的。

  正在向上成長的女孩子們,應該瞭解的第一件事情是:光有美麗的化妝品,而她們本身不美麗,那是不夠的。她們是不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的,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長成一付婀娜多姿的樣子的,但是她們是能夠做到風度優嫻、聲音動人、步履輕捷、舉止大方,而且處處顯示她們的優點的。只要她們聲音響亮、口齒清楚、兩臂豐滿、行動穩健,不管她們怎樣穿扮,都是能夠引起人家的注目的。從這個時候起,她們就不能光是會做針線活兒了,她們應當具備一些新的才能,並且已經瞭解到那些才能的用處。

  我知道,嚴肅的教師是不願意教女孩子們學唱歌、跳舞或任何其他的藝術的。這在我看來是很可笑的。他們打算叫誰去學這些東西呢?叫男孩子去學嗎?把這些藝術教給男人還是教給女人?「誰都不教,」他們回答道,「唱鄙俗的歌曲等於是犯罪;跳舞是魔鬼想出的花招,一個年輕的女子只能夠拿工作和祈禱作為她消遣的內容」。一個十歲的孩子拿這些東西來消遣,真是奇怪!至於我,我很擔心,如果硬要這些小小的聖徒把她們的童年時期拿去祈禱上帝,到了青年時期就會完全兩樣的,她們結婚之後,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彌補她們在童年時期損失的時間的。我認為,正如我們應當考慮什麼東西適合於她們的性別一樣,我們也要考慮什麼東西適合於她們的年齡;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是不能夠象她們的祖母那樣過日子的,她應當活潑地玩耍、唱歌和跳舞,一切適合於她那個年齡的天真無邪的遊戲,都應該讓她去做,因為她們應當態度穩重和舉止端方的時候,很快就要到來了。

  不過,在態度和舉止上是不是非改變不可呢?這種改變未必不是由於我們的偏見造成的?由於我們硬要誠實的婦女受到一些清規戒律的束縛,結果便使婚姻生活失去了一切可以使男人感到愉快的地方。如果他們覺得家裡冷冷清清,因而不願意呆在家裡,或者說,如果說他們對這樣一種索然寡味的情景毫無興趣,這有什麼奇怪呢?由於基督教的教義過分地強調了這些清規戒律的重要性,結果便使它們變成不能實踐的空話;禁止婦女唱歌、跳舞和做種種有趣的事情,結果就使她們在家中變成一個憂憂鬱鬱、動不動就吵鬧、令人難以忍受的人。任何一種宗教都沒有給婚後的生活加上那些嚴格的戒律,也沒有哪一種宗教對這樣神聖的結合是如此蔑視的。大家採取了許多辦法硬不讓婦女變成可愛的人,硬要使丈夫變成冷漠無情的男子。有些人說,不會有這種情形;我很明白這種說法的意思,不過我認為,既然基督教徒也是人,那就一定會產生這種情形的。我個人認為,正如一個阿爾巴尼亞的少女為了作伊斯帕亨的嬪妃就學會許多技藝一樣,一個英國的女孩子也應當為了使她未來的丈夫感到喜悅而學會許多優良的本領。有些人說,做丈夫的人反而覺得他們的妻子沒有那些本領才好哩。不錯,我也認為是這樣的,如果婦女們不用那些本領去取悅丈夫,那就是用它們去勾引一些年輕的浪子到她們家裡去做醜事。不過,你想一想,要是一個聰慧可愛的婦女具有那些才能,並且用它們去使她的丈夫感到歡喜,這豈不是可以增添他的生活的樂趣嗎?這豈不是可以防止他在工作房裡昏頭昏腦地過了一天之後,到外邊去尋求快樂嗎?在許多有這種多才多藝的婦女的幸福家庭中,每一個人都可以為共同的快樂而貢獻其才能。這樣的家庭,大家不是都見過的嗎?在這種共同的快樂中,可以使家中的人彼此信任和親睦,從中領略到天真無邪的溫情,這豈不是比那些鬧哄哄的公共場合中的娛樂好嗎?

  人們使各種技藝太偏重形式了,太一般化了,弄得處處都很呆板和做作,以至使年輕人十分討厭這些在他們心目中本來是認為非常生動活潑的遊戲。我想,最可笑不過的,是一個年紀很大的舞蹈或唱歌教師愁眉苦臉地走到那些只知道嬉哈打笑的年輕人跟前,用一種比冬烘先生講課的口氣還慎重的聲調傳授他所知道的那一點兒膚淺的學問。舉例來說,唱歌是不是一定要看樂譜呢?即使是一個音符也不認識,難道就不能把聲音唱得柔和而準確,難道就不能唱得很有風味,就不能合著別人唱嗎?同樣的歌,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唱呢?同樣的唱法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呢?我怎麼也不能夠相信:同樣的表情、步法、動作、姿態和舞蹈既適合於一個活潑調皮的棕色頭髮的小姑娘表演,也適合於一個心情憂鬱的金色頭髮的美婦人表演。如果我看見一個老師把相同的功課一模一樣地拿去教這兩種人,我認為,這個人是只知道照章行事,根本就不懂得他所從事的那門藝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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