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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我的靈魂為什麼會受制於我的感官,被我的肉體所束縛,而受它的奴役和折磨呢?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聽從了上帝的勸告呢?我不敢冒失地說,我只能夠小心謹慎地做一些揣測。我對自己說,如果人的精神一直是那樣的自由和純潔,那麼,當他發現這個秩序早已建立,而且即使加以擾亂也對他毫無關係的時候,他就對這個秩序表示喜愛和遵循,這能算什麼功勞呢?當然,他可以獲得幸福,但是,他的幸福還不能達到最高的程度,還缺乏道德的光輝和自我的公平的見證;他至多不過是象天使那樣,然而一個有德行的人當然是比天使好得多的。既然他的靈魂被一些既牢固又奇異的鎖鏈束縛於一個可以死亡的身體,因此,由於想保存身體,就勢必促使他的靈魂處處都想到他自己,使他的利益同他的靈魂所能認識和喜愛的總的秩序相矛盾;要是在這個時候,他能正確地運用他的自由,那才能算作他的功勞和報酬,如果他的自由能抵抗塵世的欲念和遵循其最初意志,那才能替他準備無窮的幸福。

  即使在我們今生所處的卑賤的境地中,我們固有的傾向也是正直的,而我們的罪惡都來自我們自身,所以我們怎麼能埋怨我們受到了它們的折磨呢?我們為什麼要拿我們造成的痛苦和我們所武裝的敵人來責備上帝呢?啊!只要我們不使人流於放縱,他就不難成為一個好人,他就可以快樂地生活,而沒有什麼良心不安的地方。凡是那些說自己是迫不得已才去犯罪的人,不僅是作了惡,而且又撒了謊。他們怎麼不明白他們所歎息的弱點是他們自己造成的?怎麼不明白他們當初的墮落是起源於他們的意志?怎麼不明白由於他們自己願意受引誘,所以到了最後要想抵抗也抵抗不了,只好投降它們呢?毫無疑問,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是不由他們不做壞人和意志薄弱的人了,可是當初他們是能夠決定自己不做壞人和意志薄弱的人的。唉!如果在我們的習慣尚未形成,在我們的精神剛剛開始活躍的時候,我們為了使它能夠鑒別它不應該知道的事物,就使它瞭解它應該知道的事物;如果我們不是為了炫耀於人,而是為了按照我們的天性變成聰明和善良的人,是為了使我們在克盡天職的時候感到快樂,而誠懇地希望我們自己受到教育,那麼,即使在今天,我們也能多麼容易地控制我們自己和我們的欲念啊!這種教育,在我們看來也許覺得是很令人厭煩和辛苦的,因為,當我們想受這種教育的時候,我們已經是被罪惡所敗壞,已經是受到欲念的奴役了。在我們還沒有分清善惡以前,我們就定了一個判斷和估價的標準,並且在以後就拿這個錯誤的尺度去衡量一切事物,因此對任何事物都不能給予正確的評價。

  在人生中有這樣一個年齡,到了這個年齡,心雖然是自由的,但已經是迫切不安地渴望得到他尚不瞭解的幸福了,它帶著一種好奇的想法去尋求這種幸福;由於它受到感官的迷惑,最後竟使他把他的目光傾注於它的幻象,以為是把它找到了,其實那裡並沒有他所尋求的幸福。就我的經驗來說,這種幻象是持續了很長的時期的。唉!我認出它們的時候,已經是太晚了,已經不能夠把它們徹底地摧毀了;只要產生這種幻象的肉體還存在,這些幻象就一直要延續下去。不過,它們再也不能夠引誘我了,再也不能夠毀壞我了;我已經看出了它們的真正的樣子,我雖然在追隨它們,但是在輕蔑它們;我不僅不把它們看作我的幸福的目標,反而把它們看成為達到幸福的障礙。我渴望這樣的時刻趕快到來:那時候,由於擺脫了肉體的束縛,我將成為一個不自相衝突和分裂的「我」;那時候,我只須依靠我自己就能取得我的幸福;不久之後,我從今生就可以成為這樣的人了,因為現在我已經覺得一切痛苦都無足掛齒,已經覺得這個生命差不多是同我的存在沒有關係,已經覺得要取得真正的幸福,完全取決於我自己。

  為了儘先使我能成為這樣一種幸福、堅強和自由的人,我十分莊嚴地沉思,以磨煉我自己。我對這個宇宙的秩序靜靜地思索,其目的不是為了用虛假的學說去解釋它,而是為了不斷地對它表示讚美,為了對那個聰明的創造者表示崇敬,因為他使人覺得他在這個宇宙中無所不在。我同他交談,我使我所有一切的能力都浸染了他的神聖的精華,我蒙受著他的恩惠,我感謝他和他的賜與;可是我並不對他有所祈求。我對他還有什麼要求呢?要求他為我去改變事物的進程,要求他顯現有利於我的奇跡嗎?我,既然是應當愛他用他的智慧所建立、用他的力量所維繫的秩序,勝於愛一切的東西,難道說還希望他為了我就把這個秩序弄得一團混亂嗎?不,這種冒失的祈求應當受到懲罰而不能受到應許。我也不再向他要求為善的能力,我為什麼還要向他索取他已經給了我的東西呢?他不是已經給我以良心去愛善,給我以理智去認識善,給我以自由去選擇善嗎?如果我做了壞事,我是找不到任何藉口的;我只能說我做壞事,是因為我願意做壞事。如果要求他改變我的意志,這無異乎是要求他去做他要求我做的事情,無異乎是要求他替我幹活,而我去領取工資;對我自己的命運不滿意,就等於是不想做人,就等於不要我而要其他的東西,就等於是希望秩序混亂和災禍來臨。正義和真理的源泉,慈愛的上帝啊!由於我信賴你,所以我心中最盼望的是你的意志得到實現。當我把我的意志和你的意志聯合起來的時候,我就能夠做你所做的事情,我就能夠領受你的善意;我深信我已經預先享到了最大的幸福--善良的行為的獎勵。

  在對我自己的正當的懷疑中,我向他要求的唯一的一件事情,說得確切一點,我等待他裁判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如果我走入了歧途,犯了一個有害於我的錯誤,我就請求他糾正我的錯誤。為了誠懇地做人,我不相信我是絕對沒有錯誤的;當我以為我的看法是最正確的時候,也許我這些看法恰恰就是很荒謬的;因為,哪一個人不硬說他的看法對呢?可是有多少人是樣樣都看的准呢?幻象雖然是來自我的本身,但它也休想陷我於錯誤,因為,單單依靠上帝,就可以把它消除。為了達到真理,我能夠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不過,真理之源是太高了,如果我沒有力量再向前行進,能怪我錯了嗎?這時候,它就應當走到我的身邊了。

  那善良的牧師熱情地說完了這一番話,他很激動,我也很激動。我好象聽到了聖明的奧菲士在唱他的最美妙的讚歌,在教導人們要敬拜神靈。雖然我覺得可以向他提出許多相反的意見,但是我一個也沒有提,其原因並不是由於這些意見有欠穩妥,而是由於它們將令人感到迷惑,何況我內心的傾向是贊同他哩。他是本著他的良心向我述說的,因此我的良心也好象在叫我要相信他告訴我的這些話。

  「你剛才向我闡述的這些見解,」我向他說道,「在我看來是很新穎的,但是,它們之所以顯得新穎,與其說是由於它們闡明了你以為你相信的東西,倒不如說是它們表述了你承認你不知道的東西。我覺得它們講的是一神論,即自然的宗教;這種宗教,基督徒企圖把它同無神論即不信教的主張混為一談,其實這兩者的宗教觀點是截然相反的。不過,就我目前的信仰的程度來看,我要接受你的看法,就必須提高而不是降低;我發現,除非我也象你這樣聰明,否則要恰好達到你現在的程度是很困難的。為了至少要象你這樣的至誠,我想商諸我自己的心。根據你的事例來看,我應當憑我內在的情感來指導我的行為;而你親自告訴過我,在長時期迫使它沉默不語之後,要把它招回來,那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得到的。我將把你所說的話牢記在心,加以深思。如果在深思之後,我也象你這樣深信無疑的話,你便是最後一位向我傳佈宗教的使者,而我終生將做你的門徒。因此,請你繼續教奧菲士,希臘神話中的詩人和音樂家,據說是阿波羅和司史詩的女神卡裡奧珀的兒子;他所吟誦的詩歌能感動木石,使野獸也聽得入迷。導我;我應當知道的東西,你只向我講了一半。請你再向我講一講神的啟示,講一講《聖經》,講一講我從小時候起就迷惑不解的艱深的教理;因為我既不能理解它們,也不能相信它們,不知道是應該接受還是拒絕接受。」

  「好,我的孩子,」他一邊擁抱我,一邊說道,「我把我所想的東西全都告訴你,我決不把我心裡的話只向你透露一半;不過,要我對你毫不保留,那就需要你向我表示你願意聽我。到現在為止,我向你所講的只不過是我認為對你有用的東西,只不過是我深深相信的東西。我往後要談到的東西,那就完全不同了;我發現它簡直是令人迷惑,神秘難解;我不能不對它表示懷疑和輕蔑。我只好懷著戰慄的心情決定講一講;我向你所講的,與其說是我的看法,不如說是我的懷疑。如果你自己有更堅定的看法,我倒要猶豫一下是不是要把我的看法告訴你;不過,就你目前的情況來說,你象我這樣思想是有好處的。此外,你應當把我所講的這些話訴諸理智的判斷,因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錯了。要一個人在發表議論的時候常常採取斷然的語氣,那是很困難的;不過,請你記住:我在這裡所斷言的,完全是我的懷疑的理由。請你自己去尋找真理,我只能說我對你完全是一片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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