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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盧克萊西婭太太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巴拉圭茶和兩片阿司匹林回來了,這打斷了阿爾豐索的敘述。除此之外,利戈貝托也幾乎沒有聽他的故事。

  “趁著熱乎,把它都喝下去。”盧克萊西婭哄著他說。“連這兩片阿司匹林一起。喝完以後,上床!睡個好覺!我可不願意你感冒,親愛的。”

  利戈貝托感到——他的大鼻子聞到了巴拉圭茶中的花香——妻子的嘴唇在他頭頂稀疏的頭髮上停留了幾秒鐘。

  “母親,我正給他講埃貢·希勒蹲監獄的事。”阿爾豐索說明道。“我給您講過許多次了,您肯定不願意再聽了。”

  “哪裡,哪裡!你接著講吧!”她鼓勵道。“雖然說真的,我都已經記在腦海裡了。”

  “你什麼時候給你母親講過這個故事?”利戈貝托一面小口喝著巴拉圭茶,從嘴巴裡溜出這樣一個問題。“可她進這個家門才兩天嘛,而且兩天來,我日夜把她壟斷在身邊啊。”

  “是在我去奧裡瓦爾大街上她住的那個家嘛!”那孩子回答說,依然是那平時慣有透明和坦率的口氣。“她沒告訴你嗎?”

  利戈貝托覺得飯廳裡的空氣通上了電流。為了避免與妻子對視和說話,他以英雄氣概喝下一口滾燙的巴拉圭茶,熱水燙疼了他的喉嚨和食道。地獄就設置在他的內心深處啊。

  “我一直沒有時間。”他聽到盧克萊西婭悄悄在說。他看了她一眼,哎呀呀!她滿臉通紅。“當然,我可一直是要講給他聽的。難道去我家看我有什麼不好嗎?”

  “那能有什麼不好呢!”利戈貝托肯定地說,又喝下一口芳香但是地獄般的茶水。“你到繼母家裡去,把我的情況告訴她,我覺得很好嘛。那個埃貢·希勒和他情人的故事怎麼樣了?你剛才講了一半,我想知道是怎麼結束的。”

  “我可以繼續講下去嗎?”阿爾豐索高興起來了。

  利戈貝托覺得喉嚨裡好像有塊真正的潰瘍,他猜想妻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呆若木雞一定是心兒在狂跳。他也一樣。

  好吧,後來……第二天,埃貢和瓦莉帶上那女孩,乘火車去維也納她外婆家。女孩事先答應留在老太太那裡。可是一進城後,她就翻悔了,結果和瓦莉在一家旅館裡度過了那一夜。

  次日上午,埃貢和他的情人帶著女孩回到了諾林巴士。她在那裡又和那對情侶一起度過了兩天。第三天,女孩的父親出現了。他來到埃貢面前,後者當時正在露天繪畫。女孩的父親非常惱怒,他通知埃貢:已經到警察局對他提出指控,控告他引誘少女,因為他女兒還沒有成年。就在埃貢·希勒極力讓這位父親放心、告訴他沒有出任何事情的時候,那女孩在屋子裡發現父親來到以後,就抓起剪刀要切斷血管。可是瓦莉、埃貢和女孩的父親攔住了她,奪下了她的剪刀。女孩和父親說明了情況,父女就和好了,二人一同回家去了。埃貢和瓦莉以為一切都解決好了。可沒想到事情並非如此。沒過幾天,員警就把埃貢·希勒給抓走了。

  利戈貝托和盧克萊西婭太太是在聽他講故事嗎?從表面上看,是的;因為無論他還是她都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不僅不會動作了,也不會呼吸了。二人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孩子的面孔:他娓娓道來,沒有半點猶豫,懂得有起有落,是個優秀的敘述者。二人連睫毛都沒有眨動一下。可他倆露出來的蒼白臉色又是怎麼回事呢?那專注又入神的目光又如何解釋呢?那個遠方畫家的古老故事真的讓他倆那樣感動嗎?利戈貝托認為這些就是他從阿爾豐索那歡樂、活潑的大眼睛中讀到的問題,此時,這孩子正平靜地—一地盯著父母看,好像在等待著二人的評論。他是在嘲笑他倆嗎?他是在嘲笑父親嗎?利戈貝托將目光盯在兒子那明亮、活潑的大眼睛,尋找是否有惡意的目光、那種可以暴露他內心狡猾、奸詐、虛偽的眼色或者發亮的變化。他什麼也沒有發現:只有反映心地純真的健康、明亮、優雅的眼神。

  “爸爸,我繼續講呢?還是你已經聽煩了?”

  他搖搖頭表示“沒煩”,同時費了好大力氣——喉嚨又幹又澀,好像砂紙一樣——才低聲說道:“他在監獄裡發生什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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