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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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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戈貝托閉上眼睛去品味這樣的場景:裸體的妻子與埃斯特萊拉躺在燈光昏暗、鋪著藍色床罩的那個普通大床上。盧克萊西婭側臥在床上,左手支撐著面頰,一副放鬆的樣子突出了她那美妙姿勢的自然性質。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皮膚顯得更加白皙,她的短髮更加烏黑,她的陰毛更加深藍。利戈貝托愛戀地注視著妻子大腿和脊背的柔和曲線,隨後目光又攀登上臀部、乳房和肩膀,這時他漸漸忘記了疼痛的耳朵、被虐待過的鼻子、還有埃斯特萊拉、這個暫時躲藏的糟糕旅館以及墨西哥城:是盧克萊西婭的身體逐漸佔領了他的意識,—一代替和消滅了其它任何形象、看法和顧慮。 無論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還是埃斯特萊拉似乎都沒有察覺——或者她倆根本沒有注意他——機械地—一脫掉了領帶、西裝、襯衫、皮鞋、襪子、長褲和短褲,—一把它們扔到了呈綠色的亞麻油地氈上。甚至就在他跪倒床腳下、開始用雙手撫摸和尊敬地親吻妻子的大腿時,她倆都沒有注意到他身上。二人專心致志地在說悄悄話和閒聊天,對別的一切置若罔聞,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仿佛他是個幽靈。 他睜開了眼睛,心裡想:我是幽靈。激情依然還在那裡,敲打著他的雙腿,但是信心已經不足,好像一個敲打著破舊大鐘生銹的鐘舌;這個沒有教民的小教堂的破鐘,由於沒有絲毫的歡樂和決心,已經被時間和習慣弄得走了調。 可就在這時,記憶又把他送回深深的不快之中,——說實話,嘴中有苦味——是卡爾德隆·德·拉·巴爾卡那部劇作的宮廷結局讓他感到不快,因為這個結局卑鄙下流地屈從于權威原則和不道德的政治考慮,因為那個忘恩負義和卑鄙下流新上任的國王判處發動起義反對國王巴西裡奧的士兵終生監禁在這位新王自己曾經備受磨難的堡壘裡,可恰恰多虧了這個士兵發動的起義塞希斯蒙多王子才登上了波蘭的王位,而判處的理由居然是——筆記本抄錄了那可怕的詩句:“由於發生背叛,就不能留著叛徒。” “令人毛骨悚然的哲理,令人作嘔的政治考慮。”他這樣思考著,暫時忘記了美麗裸體的妻子,可是雙手仍然機械地撫摸著她的身體。“王子饒恕了巴西裡奧和克羅塔爾多即曾經壓迫他、折磨他的人,卻懲罰那個煽動軍隊起來反對不公道的國王、把塞希斯蒙多從監牢裡營救出來並且推舉他登上三位的勇敢的無名士兵,就因為高於一切的是應該捍衛服從既定權威的原則,應該譴責反對國王的思想和原則。真噁心戶難道被這種非人性、與自由為敵的思想原則毒化的作品也配佔領他的夢鄉嗎?也配做他美夢的營養嗎?也配裝飾他的願望嗎?可不管怎麼說,總得有個理由讓那天晚上他那些幻覺完全和獨一無二地支配他的夢。他再次翻閱筆記,企圖找到一個說法。 老克羅塔爾多把手槍稱做“金屬毒蛇”;化了收的蘿莎烏拉心裡想:“在白天尚有的可怕光線下,眼睛不忍受想像力製造的欺騙。”利戈貝托望望大海。遠方,在地平線上,一道可怕的光線預示著新一天的開始,正是這道光線每天早晨粗暴地破壞了他那由夢境和黑暗組成的世界,在那裡他是個幸福的人(幸福嗎?不,只是不幸少一些害了。)。正是這道光線又讓他回到一週五天的監牢式常規生活中去(淋浴,早飯,辦公室,午飯,辦公室,晚飯),其中只有一點點空子可以用於他的創作。有一些短小的詩句,空白處注明了這樣的話:《盧克萊西婭》和一個箭頭指向:“把智神星的用品與狄安娜貴重的華麗服裝混雜在一起。”女獵手和女武士混合為親愛的盧克萊西婭。為什麼不可以呢!但是,顯而易見,把塞希斯蒙多的故事鑲入他潛意識深處的不是這個,也不是化做今晚夢想的東西。那麼會是什麼呢? 王子驚恐地說:“一場夢裡不可能容納這麼許多東西。”利戈貝托反駁說:“你是個白癡。僅僅一場夢就可以容納一生。”讓他感到激動的是:塞希斯蒙多在藥物的作用下,當他被人從監牢轉移到王宮裡的時候,有人問他回到人間來給他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東西,他回答說: “沒有任何東西讓我感到驚訝,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但是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讓我讚美的話,那就是美麗的女人。”他想:“還有你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盧克萊西婭身上的東西。”現在,他看到了她:在那個藍色的床罩上,光彩照人,超凡脫俗,芳香四溢;由於多情的丈夫在親吻她胳肢窩時造成的癢癢,她嬌滴滴地哼哼著。可愛的埃斯特萊拉早已經坐起來,給利戈貝托讓出剛才她躺在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身旁時佔據的地方,已經坐到利戈貝托剛才佔據的角落裡去了,此時她在忙於照顧他的耳朵和鼻子。就在這對夫妻擁抱、接吻和開始做愛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保持不動,因為她不想讓這對夫妻分心,更不想打斷二人的做愛,而是懷著好心和好奇在觀察著他們。 人生是什麼?是一場瘋狂。 人生是什麼?是一種夢想, 是一片黑暗,是一次虛構, 而最大的幸福只有一點點; 整個人生就是一場夢 而各種夢也就是一場夢。 “謊話!”他高聲說道,一面拍打著寫字臺。人生不是夢,各種夢都是脆弱的謊言,都是僅僅用來臨時逃避失望和孤獨的轉瞬即逝的欺騙,用來以更加痛苦的態度更好地發覺真正生活、吃喝玩樂的生活的美好和本質,比起欲望和想像聯合起來寵愛的幻覺,這種生活要高尚和充實。 利戈貝托被焦慮不安壓迫得喘不過氣來——天已經大亮,黎明之光照射出灰色的懸崖、鉛色的大海、大腹便便的雲團、亂糟糟的臺階、為麻風病人設置的道路——,他懷著絕望的感覺緊緊摟住盧克萊西婭——蘿莎烏拉的裸體,為了利用這最後幾秒鐘追求一種不可能的快感,同時有這樣一種荒唐的預感:那混血姑娘突然而至的雙手隨時——可能就是在他陶醉的時刻——降落在他的耳朵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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