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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他認識某個有血有肉的蘿莎烏拉嗎?他找來找去,結論是明確的:一個也不認識。這是他想像出來的蘿莎烏拉,來到他的夢中,寄宿在盧克萊西婭身上,這天夜裡來同盧克萊西婭融為一體,她來自一部長篇小說上被忘卻的一頁,或者來自他同樣忘卻了的某幅素描。油畫和版畫。無論如何,那個假名還在那裡,還貼在盧克萊西婭身上,如同她那身男士服裝一樣,這是他問過盧克萊西婭是不是同意實現他的夢想,而她回答:是的,是的,——“一如既往,一如既往”——之後,二人在玫瑰區的一家商店裡,嘻嘻哈哈地 嘀咕了一陣買下的衣裳。現在,蘿莎烏拉這個名字就跟真的一樣,如同那對手挽手的情侶——混血姑娘和盧克萊西婭幾乎同樣身高——已經不再跳舞,而是來到餐桌跟前。他起身迎接,很有禮貌地把手伸給混血姑娘。

  “您好,您好!很高興認識您。請坐,請坐!”

  “我渴極了。”混血姑娘用雙手當扇子扇風。“要點什麼喝的,好嗎?”

  “隨便你要,親愛的。”蘿莎烏拉——盧克萊西婭立刻說道,一面摸摸她的下巴,一面招手呼喚傳者。“你要吧,你要吧?”

  “來一瓶香檳!”混血姑娘面露勝利的微笑下令道。“你真叫利戈貝托嗎?不會是化名吧?”

  “我就叫這個名字。有點怪,是不是?”

  “怪極了。”混血姑娘點點頭,一面注視著他,仿佛那不是眼睛,而是圓臉上長著兩塊燃燒的黑炭。“至少很獨特。說實話,你這個人也相當獨特。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像你這樣的耳朵和鼻子。我的媽呀!真夠大的!能讓我摸摸嗎?行不行?”

  對於利戈貝托來說,混血姑娘——身材高大,很有線條,眼神火熱,脖頸秀長,肩膀堅實,皮膚油亮得在袒胸的金蓮花色的裙子上格外醒目——的這一要求,使他一時不能開口,不敢用個玩笑來回答看上去如此嚴肅的要求。這時,盧克萊西婭——蘿莎烏拉前來救駕了:

  “親愛的,暫時不行。”她對混血姑娘說道,一面輕輕擰擰這姑娘的耳朵。“等到咱們進了房間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你想怎麼摸就怎麼摸。”

  “咱們三個還要單獨呆在一個房間裡嗎?”混血姑娘笑起來,一面眨動著她那柔軟的假睫毛。“謝謝你提前告訴我。兩位天使,我一個人跟你們兩位在一起幹什麼?我不喜歡單數。很抱歉。我可以再叫一位女友來,這樣就成兩對了。讓我一個人跟兩個,死也不幹!”

  但是,當侍者送來他所說的“香檳”而實際上是一種帶有松節油和樟腦氣味的泡沫甜飲料時,混血姑娘(她說名叫埃斯特萊亞)似乎一想到這天夜裡要與這對變化莫測的夫妻度過其餘的時光就不由得興奮起來了,她連續開玩笑,自己也笑個不停,一會兒親熱地拍拍利戈貝托,一會兒拍拍盧克萊西婭——蘿莎烏拉。她還時不時他像掛在嘴上的口頭禪一樣反復嘲笑“這位先生的耳朵和鼻子”,並且用一種充滿神秘渴望的神魂顛倒的表情望著利戈貝托的耳朵和鼻子。

  “有這樣的耳朵,一定比普通人聽得要遠。”她說道。“有這樣的鼻子,一定能聞得到一般人聞不到的氣味。”

  利戈貝托心裡想:“有可能。”假如這是真的嗎?如果由於這兩個器官的慷慨大度,自己能比一般人聽得遠、聞得清楚嗎?他不喜歡這個故事要走的滑稽方向——他的欲望,幾分鐘前本來變得強烈起來,此時減退了,可又沒辦法再刺激它,因為埃斯特萊拉開了這些玩笑,他的注意力離開了盧克萊西婭——蘿莎烏拉和混血姑娘,而去集中思考自己那大得不成比例的耳朵和鼻子去了。他很想省略幾道手續:免掉同埃斯特萊拉的討價還價,這全用在喝那瓶所謂的香檳上了,免掉這位混血姑娘離開舞廳的手續——不得不花50美元買張伴舞的牌子——,免掉乘坐那打擺子似的計程車,免掉那在骯髒旅館——外面的牆上用紅、藍色霓虹燈寫著“美麗天堂”——的填表登記,免掉跟那個負責接待的斜眼傢伙的談判,那小子打聽個沒完沒了,就是不讓他們三個人佔據一個房間。利戈貝托又破費了50美元才打消了斜眼的顧慮:他擔心員警的突擊檢查和罰款,因為不能把一間臥室出租給三個人。

  就在那三人邁進臥室的門檻,微弱的一盞燈光下出現了蒙著藍色床罩的雙人床,旁邊有個盥洗盆、一個有水的臉盆、一條毛巾、一卷衛生紙、一個有豁口的小便盆——那個斜眼的傢伙把房間鑰匙交給三人、關上門離去的——同一瞬間,利戈貝托突然想起來了:當然,當然!蘿莎烏拉!埃斯特萊拉!他拍拍前額,松了一口氣。當然如此!這兩個名字來自那次在馬德里看到的卡爾德隆·德·拉·巴爾卡的《人生是夢》的演出。

  接著,他便又一次感到從內心深處如同噴泉一般湧出一股溫柔的感激之情;他感謝這個深層記憶的寶庫總是源源不斷地噴湧出驚喜。形象、想像、建議,為的是給他的那些夢提供載體、舞臺和情節而他用這些夢抵抗孤獨、抵抗盧克萊西婭不在身邊的淒涼。

  “埃斯特萊拉,咱們脫衣服吧!”蘿莎烏拉說道,時而站起時而坐下。“會讓你驚訝一輩子的,你做準備吧!”

  “不讓我先摸摸你朋友的鼻子和耳朵,我就不脫衣裳。”埃斯特萊拉回答說,這一次非常嚴肅。“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摸摸他鼻子和耳朵的欲望弄得我心裡這麼癢癢。”

  利戈貝托這一次非但沒有惱火,反而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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