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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說實話,最糟糕的是,這個合法的寄生性是我的第一個專長,是為我打開貝裡喬拉——對,這是個使公司當地化的可笑名字——保險公司大門的鑰匙,是幫助我獲得最早升級的關鍵。那個從他上第一堂法律課開始就發現所謂的法律在很大程度上是片密不通風的原始森林,專家們總是要從亂子、陰謀、規章、詭辯中牟取私利的傢伙,將來怎麼能不成為巧妙玩弄法律條文的人呢?律師這個職業與真理和正義毫無關係,而僅僅與炮製不容爭辯的假像、與無法揭開的狡辯和圈套有關係。

  的確如此,這是一種根本性的寄生活動,為爬到頂峰我做得很有成效,但是我從來沒有欺騙過自己,明白自己是個依靠他人的無自衛本領、軟弱無能得以生存的膿瘡。與您不同的是,我不打算成為一塊《社會的柱石》(請您查閱喬治·格羅茨這幅畫也是沒用的,因為您不瞭解這位畫家,或者更糟的是您僅僅知道他畫的那些表現主義的漂亮屁股,而不是他對魏瑪時期德國您那些同行致命的諷刺畫);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我看不起自己的這一部分,其蔑視程度與看不起您身上那些毛病有過之而無不及。作為嚴守法規的律師我所取得的成就,便來源於這樣的驗證——法律是一門與道德無關的技術,它為那個掌握得最好的恬不知恥的傢伙服務——

  以及來源於我的這一發現、也是早熟的發現:在我國(是不是在全世界都如此?)法律制度是個互相矛盾組成的網路,每種法律或者具有法律效力的規定在網中都可以反駁批准或者取消它的其它法律或者規定。所以我們大家總是在違反某種法律和總是針對某種秩序(實際上是混亂)在犯罪。正是通過這個迷魂陣,您令人眼花繚亂地再細分,增加,複製,再繁殖其它法律條文。正是因為有了這一切,我們當律師的才能有飯吃,其中有些人——我的過失——才能發財。

  這樣一來,儘管我的生活是一種坦塔羅斯式的苦難,是一場我生存中的官僚累贅為一方和我個性中秘密的天使與魔鬼為另一方之間的每日精神上的搏鬥,您卻從來沒能戰勝過我。

  面對從星期一到星期五、從上午八點到下午六點所做的一切,我始終保持足夠的嘲諷去蔑視這份工作並且因從事這份工作而蔑視自己,為的是業餘的全部時間可以給自己賠禮和補償、解放和使自己更有人性(具體到我的情況,這意味著不與他人搭幫結夥)。我可以猜想出您會心裡發癢,即好奇,並且會怒氣衝衝地發問:“這小子每天夜裡都做些什麼因此得到了免疫力和擺脫了俗氣?”

  您想知道嗎?由於我現在孤身一人——就是說,與妻子分居了——我便閱讀和欣賞一些畫冊,流覽和補充這些帶書信的筆記,但最重要的是我想像,做夢,建設一個更好的現實,一個清除了全部廢物和贅生物——即您和您那些黏液——的嶄新現實,因為這些廢物把現實弄得如此不幸和骯髒,仿佛在迫使我們要求建設一個不同的現實。(這裡我使用了複數的“我們”,因此感到後悔;以後絕對不再出現。)在這個嶄新的現實裡,沒有您的位置。那裡只有我現在和將來永遠熱愛的妻子——不在身旁的盧克萊西婭——,我的兒子阿爾豐索以及一些可以挪動和過渡性的擺設,它們作為狂妄的火焰、對我有用的時間而出現在那裡。只要我在那個世界裡,有那些東西陪伴,我就存在,因為我快活和幸福。

  然而,如果沒有強烈的失望、枯燥乏味的煩事和我現實生活中令人難以忍受的常規,就不可能有這麼一星半點的幸福。換句話說,假如沒有被您非人性化的生活,沒有您運用非法掌握權力的各個齒輪裝置反反復複地折磨我,那也不可能有這麼一點幸福。現在您明白為什麼一開頭我稱您是“糟糕的必需品”了吧?堅持原則的刻板先生:您以為我這樣評定您,是因為我想一個社會應該正常運轉,應該擁有秩序、法律、機關、權威,免得陷於混亂之中。

  您以為您這個“必需品”就是那個調節裝置,就是那個脂肪結,就是那個拯救和組織螞蟻窩的機構。不,先生,可怕的朋友。假如沒有您,社會可能運轉得比現在好得多。但是如果沒有您在這裡把人類自由淪為娼妓,加以毒化和刪削,那我可能不會如此珍惜這點自由了,我的想像力也不可能如此高高飛翔了,我的欲望也不可能如此強烈了;因為所有這些反叛的誕生就是針對您而發的,就是一個自由而敏感的人針對否定敏感和自由意志的人而做出的反應。

  因此,請您注意:從什麼地方。什麼崎嶇小路上會產生這樣的結果:假如沒有您的存在,我可能減少了自由,不那麼敏感,我的願望可能更加庸俗,我的生活變得更加空虛。

  我早就知道這個道理您也不會理解的,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既然您那兩棲動物式的浮腫眼睛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封信。

  我要罵您,也感謝您,臭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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