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略薩 > 情愛筆記 | 上頁 下頁
三一


  他雖然年輕時在體育方面有所建樹,可現在肌肉已經鬆弛;他身體高大,有些搖晃,長著一對青蛙眼,好動的嘴巴把吐出的每個詞彙都污染上淫蕩的色彩。他出席晚會當然是不帶女 人的,難道他知道此時此刻利戈貝托正在飛越亞馬遜原始森林?菲托這時已經把從三個合法的前妻那裡分來的微薄財產揮霍一空,他總是領著這些女人逛遍世界上著名的大浴場,一面榨 幹她們的錢財。終於到了休息的時候了,心甘情願地接受了第四個妻子,毫無疑問,這是最後一位了,她那大大減少了的祖業,不能保證他過上豪華的生活,也不能保證過多的旅遊、美食和時裝的消費了;而是僅僅可以維持在帕拉尼歌區有座漂亮的住宅,有一份恰到好處的食物和足以遮體的蘇格蘭方格布,以便讓他的肝硬化維持到最後一天,只要不超過七十歲即可。她體弱、矮小 、氣質高雅,仿佛對於回顧那個美少年——一度就是菲托——的讚美總是不知所措。

  如今,他已經是個六十歲的胖子,熱愛生活,整天拿著筆記本和望遠鏡,開著那老牌紅酒沉澱色的卡迪拉克,行駛在市中心和等待紅燈變綠燈的時候,就觀察和記錄;除去做一般性統計(美人和醜女)之外,還做專門記錄:翹起臀部的,乳房高聳的,腿部修長的,頸部天鵝式的,嘴巴性感的,眼睛會勾魂的,總之是來往交通給他提供的一切。他這項嚴格但極其武斷的調查,有時用一天,有時用整整一個星期在女行人的剖析上,這與利戈貝托用在清潔自己的器官上的方式沒有很大的不同:星期一洗屁股;星期二洗胸脯;星期三洗大腿;星期四洗胳膊;星期五洗脖子;星期六洗嘴巴;星期日洗眼睛。分數是從零到二十,每月底打一個平均分。

  自從菲托·塞保亞允許利戈貝托翻閱那些統計資料以來,後者就開始從這深不可測的任性和解好的大海裡預感到與自己有一種令人不安的相似之處;也開始對這樣一個能夠以如此傲慢的態度來維護自己古怪言行的榜樣表示不可遏止的好感了。(二人的情況並不相同,因為利戈貝托的古怪言行是隱藏起來的,僅限於夫妻之間。)在某種意義上,如果去掉他的膽小和羞怯,而菲托是沒有這個問題的,他憑直覺認識到他倆是一對兄弟。利戈貝托試圖閉上眼睛——但是沒用,因為臥室裡漆黑一片——,懸崖峭壁下面的濤聲令人昏昏欲睡,這時他腰肌地看到了那只手:手背長毛,小指上帶著結婚金戒指,正陰險地停留在盧克萊西婭的臀部上。一聲幾乎可以吵醒阿爾豐索的咆哮破口而出:“婊子養的!”

  “事情不是這樣的。”盧克萊西婭說道,一面撫摸著他。“當時我們有三四個人在一起聊天,菲托也在其中,他已經灌進去不少威士卡了。胡斯迪尼婀娜端著大託盤走過來。於是,這個臉皮最厚的傢伙就立刻對她恭維起來。”

  “多漂亮的女僕啊!”他大喊了一聲,眼睛發紅,嘴巴流出涎水,聲音走了調。“一個地地道道的桑巴美人。瞧瞧這個身條吧!”

  “‘女僕’這個詞真難聽,是貶義的,有點種族主義的味道。”盧克萊西婭馬上做出了反應。“胡斯迪尼婀娜是個家務職員。菲托,她和你一樣。我、利戈貝托和阿爾豐索都非常喜歡她。”

  “女職員,受敬重,人人喜歡,大家都保護,等等,無論怎樣,我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菲托繼續說道,他已經被那個走遠的姑娘吸引住了。“我真想家裡也有這麼一個桑巴美人。”

  就在這個時候,盧克萊西婭確鑿無疑地感覺到臀部左邊內側有一隻略微潮濕、溫暖的男性大手,沿著這個敏感的地區滑向曲線下面的大腿。有幾秒鐘的時間,她沒有找到反抗的方式,沒有撥開這只手,也沒有躲避,更沒有發火。這小子事先就利用了人們身旁巴豆樹的大葉子掩護這一行動,因此沒有人能夠察覺。這時一個法語成語:la main baladeuse分散了利戈貝托的注意力。怎麼翻譯呢?譯成遊動的手?譯成遊牧的手?滑動的手?匆匆而過的手?流動的手?因為沒有解決這個語言學上的難題,他又生氣了。這個恬不知恥的菲托用曖昧的微笑注視著盧克萊西婭,同時他的手指開始活動起來,把衣服的薄紗推起了皺折。盧克萊西婭突然甩開了他的手。

  “當時給我氣暈了,就到廚房拿水去了。”她給利戈貝托解釋說。

  “太太,出什麼事情了?”胡斯迪尼婀娜問她。

  “那個討厭的東西把手放在我這裡!我不知道怎麼沒有給他一個耳光!”

  “真應該扇他,用花盆架子砸爛他的狗頭!抓破他的臉!把他踢出家門!”利戈貝托狂怒地說道。

  “我扇了他,砸了他,抓了他,把他踢出了家門。”盧克萊西婭那愛斯基摩人式的鼻子摩擦著丈夫的鼻子。“但那是後來的事情。前面的就算過去了。”

  利戈貝托心裡想:“這一夜真是漫長。”他早就對菲托·塞保亞發生興趣了,如同昆蟲學家出於收藏的需要對一個稀有的蟲子一樣。他一向羡慕這個胖子竟然那樣厚顏無恥地展示自己的瘋狂想像,展示人們按照道德原則所說的惡習、毛病、墮落的一切。這個愚蠢的菲托·塞保亞由於過分自私並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可是卻獲得了比他更多的自由;他一切都知道,可是個偽君子,而且還要加上一條,是個保險公司的人(“如同卡夫卡和詩人華萊士·史蒂文生一樣”他徒勞地給自己辯白。)利戈貝托感到開心,他回憶起那次在塞薩爾酒吧館裡的談話,後來記錄在筆記本上了;菲托·塞保亞在那次談話中承認:他生活裡最大的刺激,不是由某個情人雕塑般的玉體挑起的,也不是由巴黎情人遊樂場上那些污七八糟的東西引起的,而是那個樸素的路易斯安那州。那個純潔的巴吞魯日大學,他那充滿幻想的父親讓他上大學,希望他能獲得工業化學的學士學位。一個春天的下午,在大學宿舍的窗臺上,讓他有幸看到了自恐龍通好以來最驚人的性糾纏。

  “是兩個蜘蛛嗎?”利戈貝托的鼻翼一張一開,劇烈地翕動著。他那扇風的大耳朵也在不停地活動,處於極度的激動狀態。

  “它倆的體積有這麼大。”菲托·塞保亞喜愛這個場面,他伸出十指,收縮成包圍圈,猥褻地把兩個蜘蛛圍在一起。“它倆一見面就衝動起來,互相靠攏,準備要麼愛個夠,要麼就去死。確切地說,就是愛個死去活來。一個跳到另一個身上,立刻發出一陣地震般的轟隆聲。窗臺上,宿舍裡,充滿了精液的氣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