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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他說話是認真的嗎?是不是利用他裝成小大人那一套詞彙又在演戲啊?要想在這張娃娃臉上查個明白是不可能的,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面頰、耳朵,甚至那亂蓬蓬的頭髮都仿佛地道的唯美主義藝術家的傑作。他長得像天使那麼漂亮,仿佛塵世裡的神童。盧克萊西婭太太心裡想:更糟糕、更糟糕的是他好像是純潔的化身,是個純真、行善的楷模。

  “他頭上也有莫代斯托·布魯托那樣純潔無假的光環。”她在反復思量,同時又想起那個喜歡通俗歌曲的工程師布魯托來;在她跟利戈貝托結婚之前,布魯托曾經追求過她,而她之所以瞧不起他,可能是因為她沒有正確看待他的正直和善良。或者可能正是因為他的善良才遭到拒絕?或者因為吸引住她這顆心的是利戈貝托尋覓的那種躁動的氣質?同利戈貝托在一起,她半點都不猶豫。在善良的工程師身上,正直的表現可以反映出他的靈魂;在阿爾豐索這個小鬼身上,有的是誘惑人的詭計,是半人半鳥怪從深淵裡發出的叫聲。

  “母親,你是不是非常喜歡胡斯迪尼婀娜?”

  “是的,非常喜歡。她對我來說,遠遠超過了女僕的身份。這幾個月我又習慣了過獨身生活。要是沒有胡斯迪尼婀娜,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既是朋友,又是同盟。我就是這麼看待她的。我沒有利馬人對女僕那些愚蠢的偏見。”

  她幾乎要給阿爾豐索講述那位可尊敬的堂娜·菲利西雅·德·卡亞戈爾的故事:這位尊貴的夫人去參加茶話會時專橫地禁止她的司機、一個身穿海藍水手裝的強壯黑人在工作時候喝水,為的是在回家的路上司機不會因為患小便停車找廁所而把女東家一人留在四處都有小偷的大街上。但她沒有講,因為她預感到:雖然在這孩子面前間接涉及到器官功能的事,也有可能把泥塘裡的臭水給攪渾了。

  “我再給您加點茶,好嗎?”阿爾豐索討好地問道。“只要我能翹課,我就來這裡。母親,我覺得很幸福。”

  “你不應該浪費那些下午的時間。你要是真想當畫家,那些美術課對你是很有用的。”

  為什麼一拿他當孩子——本來就是孩子——說話時,就會有一腳踩空的感覺,一種撒謊的感覺呢?但是,如果拿他當個小大人對待,她還是有同樣不舒服的感覺、同樣弄虛作假的感覺。

  “母親,您覺得胡斯達尼婀娜漂亮嗎?”

  “當然。她的體型是十足秘魯人的,皮膚是桂皮色的,模樣很大方。肯定會讓很多人動過心思。”

  “我爸爸對你說過她漂亮嗎?”

  “沒有。我記得沒有說過。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問題?”

  “沒有什麼。可您比胡斯迪漂亮,母親,您比任何女人都漂亮!”這孩子大喊起來。儘管突然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他還是趕忙道歉說:“是不是不該跟您說這個?您不會生氣吧?”

  盧克萊西婭太太極力克制著自己,不讓利戈貝托的兒子看出她透不過氣來的樣子。是不是魔鬼又故伎重演了?是不是應該揪住他的耳朵,把他轟出去,命令他不許回來?可這時阿爾豐索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說的話,正在翻動著筆記本尋找著什麼。他終於找到了。

  “母親,您看!”他遞過來一塊小小的剪報。“希勒小時候的像。我不像他嗎?”

  盧克萊西婭接過來仔細看看那個瘦弱少年的模樣:短髮、眉清目秀,身穿本世紀初那種黑色束胸衣,翻領上插著一朵玫瑰,硬領衫和蝴蝶結似乎讓他感到窒息。

  “你一點也不像他。”她說。

  “身邊是他的兩個妹妹:格特魯德和梅拉涅。那個小妹妹、金髮的那一個就是著名的格特伊。”

  “她為什麼出了名?”盧克萊西婭問道,心中感到不快。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向一塊佈雷區走去。

  “什麼為什麼出了名?”那張紅潤的小臉露出驚訝的神色;他雙手做了一個戲劇性動作。

  “你原來不知道啊?她是那些著名的裸體畫的模特兒。”

  “啊,是嗎?”盧克萊西婭太太心中的不快又增加了幾分。“看得出,你非常瞭解埃貢·希勒的生平事蹟。”

  “我爸爸書房裡有關他的一切著述,我都讀了一遍。有一大群人給他做裸體模特兒。有女學生、妓女、他的情婦瓦莉。還有他的妻子埃迪特和他的小姨子阿黛勒。”

  “好啦,好啦。”盧克萊西婭看看手錶說道。“天黑了,你該走了,阿爾豐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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