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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訓練第二天就開始了,一大早把新兵喚了起來,給他們剃了光頭,發了哢嘰褲子和襯衣,還有一雙夾腳的皮鞋。接著是基羅加上尉訓話,他大談保衛祖國等等的話,並把新兵分了組。阿德連·聶威斯和另外十一個人被一個班長帶去訓練:立正,敬禮,開步走,臥倒,起立,立正他媽的,稍息他媽的。就這樣每天如此,根本沒辦法逃跑,監視得很嚴,稍有不慎就是拳打腳踢;基羅加上尉:沒有一個開小差的不被抓回來,那時就要服雙倍的兵役。有一天,羅伯托·德爾加多班長來了:那個當過領水員的新兵,向前一步走。阿德連·聶威斯:遵命,班長,我就是。你對上游那片地方熟悉嗎?聶威斯:了如指掌,班長,不要說上游,下游也熟悉。「那你準備準備,我們要到巴瓜去。」他自忖道:機會來了,阿德連·聶威斯,只有現在,此機一失就別想再逃了。

  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了:他們兩人,一條小船,還有警備隊裡的一個阿瓜魯納用人。河水漲得厲害,航行很慢,要避開隨時都會遇到的沙灘、雜草和斷木。羅伯托·德爾加多班長一路上興高采烈,不停地講著:來了一個中尉,是個沿海人,他想去看看那狹窄的河道,我們告訴他說:這太危險了,中尉,剛剛下過大雨。可他非要去不可,於是就去了。小船翻了,全體人馬都淹死了,只有我得救,因為我找了藉口,說我得了隔日熱,沒跟他們去。班長嘰嘰呱呱地講個不停,用人閉口不語,阿德連·聶威斯:班長,那個跟您談話的基羅加上尉是森林地區的人嗎?

  「他是什麼森林地區的人,兩個月以前他到聖地亞哥河一帶出差,長腳蚊把他的腿咬得又紅又腫,全是水泡,他就把腿伸進河水,我嚇唬他說:當心雅古媽媽(一種水蛇。),會把您咬殘廢的,上尉,這種蛇不知不覺地遊來,嘴一張,一口就能吞掉您一條腿。上尉說:讓它來吞好了,蚊子咬得我失去了生活的樂趣,只有水才能使我稍微冷靜些,媽的,我的運氣太壞了。我對他說:上尉,您的腿在出血,血腥味會招來食肉魚的,要是吃掉您幾片肉怎麼辦?可是基羅加上尉反倒冒火了:他媽的,你想嚇唬我。我一看他那兩條腿就噁心了,又紅又腫,滿是膿泡瘡,樹枝稍微一碰,膿泡就裂開來,流出一種白水。」阿德連·聶威斯:「食肉魚沒過來,就是因為這氣味太臭了,班長,吸了這種血就會毒死。」用人還是一言不發,站在船頭,用槳探著水的深度。

  兩天之後,三人到達烏臘庫薩村,一個阿瓜魯納人也沒有,都鑽進了山裡,連狗都帶走了。這些人真機靈,羅伯托·德爾加多站在空場中央,張大嘴喊了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結實的馬牙:「烏臘庫薩人!烏臘庫薩人!你們不是有名的男子漢大丈夫嗎?」夕陽把他的牙齒照得閃著藍色的碎光:「回來吧,膽小鬼,都回來。」用人:「我可不認為他們是英雄好漢,一見人就都嚇跑了。」班長:「給我搜茅屋,凡是能吃的,能穿的,能賣的,都給我捆成一包,現在就動手,快。」

  阿德連·聶威斯:「班長,我勸你別這麼幹,還躲在附近的烏臘庫薩人正看著我們呢,我們一偷,他們就會撲過來,而我們才三個人。」但是班長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他媽的,誰問你了,讓他們撲過來好了,我不用槍,幾拳頭就能把這些烏臘庫薩人收拾了。」班長在地上坐下來,蹺起二郎腿,點了一支煙。阿德連·聶威斯和用人走進了茅屋,出來的時候羅伯托·德爾加多班長已經安安穩穩地睡著了,煙蒂還在地上燃燒,周圍爬滿了好奇的螞蟻。於是兩人吃起參茨根和巴魚來,接著也點了煙。這時班長醒來了,拖著腳步走到他們跟前,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接著打開包裹檢查。其中有一張蜥蜴皮,一堆廢物,玻璃珠子和貝殼做的項鍊。「都在這兒了嗎?還有黏土做的盤子、手鐲,答應上尉的東西呢?還有腳鐲,頭冠。連一點殺蟲藥膏都沒有?還有一隻藤制的籃子,一瓢參茨酒。純粹是堆垃圾。」班長用腳在包裹裡撥來撥去:「我想知道在我睡覺的時候,你們看到人沒有。」「一個人也沒有,班長。」「哈!這位還說附近有人呢。」用人用手朝山裡指了指。

  班長:「我才不在乎呢,我們今天就在烏臘庫薩睡一夜,明天一早趕路。」他不滿地咕噥著:「他們躲什麼,難道我們是瘟神?」他站起來小便,脫下靴子朝一間茅屋走去,另外兩個人跟在他的身後。天氣倒不熱,夜晚有些潮濕,充滿了嘈雜聲。一陣微風吹過,把腐爛植物的氣味帶到了空場上來。用人:「班長,我們還是走吧,這兒不好,不要呆在這兒吧,這兒不好。」阿德連·聶威斯聳了聳肩:「誰說這兒不好了?別煩了。」班長沒有聽見,早就呼呼地睡著了。

  「你在那兒過得怎麼樣?」何塞費諾說道,「說說看,利杜馬。」

  「還能怎麼樣,夥計。」利杜馬說道,小眼睛露出恐懼的神色,「壞透了。」

  「他們揍你嗎?」何塞說道,「只給你吃麵包和水吧?」

  「事情並非如此,他們待我還算不錯。卡德納斯班長給我的飯食比別人都多;他在森林地區的時候是我的下級,是個黑白混血種,是個好心人,我們都叫他『黑鬼』。不過畢竟過的是苦日子。」

  猴子手裡拿著一支煙。突然向利杜馬伸伸舌頭,擠擠眼。他一直在微笑,也不顧其他人,作出種種怪相,把兩頰旋出了酒窩,前額拱起了皺紋,還不時自顧自地鼓掌。

  「他們都很佩服我,」利杜馬說道,「他們說:喬洛,你真有膽量。」

  「他們說得對,老兄,你當然有膽量,誰會懷疑這一點。」

  「夥計,全皮烏拉城都在談論你,」何塞費諾說道,「大人小孩都在議論你。你走了以後很久,人們還一直在談論你呢。」

  「我走了以後?」利杜馬說道,「我可不是甘心情願走的。」

  「我們這裡有幾份報紙,」何塞說道,「你會看到的。《時代》報把你罵得夠嗆,說你是壞蛋。《回聲與新聞》和《產業報》卻都承認你是個勇敢的人。」

  「夥計,你成了大人物啦,」何塞費諾說道,「曼加切利亞人都為你感到驕傲呢。」

  「但這一切對我又有什麼用呢?」利杜馬聳聳肩,吐了口唾沫又用腳擦了擦,「再說,那都是一醉之下幹出來的,平時我可沒有這份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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