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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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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堆亂草般的頭髮下,兩個互相擁抱著的小身體開始哆嗦,互相把顫抖傳染給對方,牙齒也在打戰,就像受了驚的大手猴被關在籠子裡那樣。鮑妮法西婭看了看倉庫的門,彎下腰,開始不成聲調地慢慢咕嚕了幾句,聲音中帶有勸說的意味。氣氛有所改變了,仿佛一陣清風突然驅散倉庫的黑暗,垃圾堆下的身體不再顫抖,兩個腦袋動了起來,但很謹慎,令人不易察覺。鮑妮法西婭繼續低聲咕嚕著。 「孤兒們自從看到了那兩個新來的女孩一直很緊張,」鮑妮法西婭說道,「她們在嘀嘀咕咕,竊竊私語,我一走近,她們就講別的事,裝模作樣。但是我知道她們是在談論那兩個土著女孩,嬤嬤,你不記得她們在小教堂裡的那種異常表現了嗎?」 「她們有什麼可緊張的?」住持說道,「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傳教所來新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嬤嬤,」鮑妮法西婭說道,「我只是向您講事情的經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們也許回憶起了她們剛來時的情景,她們談的也是這事。」 「那兩個女孩在倉庫裡怎麼樣?」住持說道。 「您答應我,不要把我趕出去,嬤嬤,」鮑妮法西婭說道,「我一整夜都在禱告,希望您不要把我趕走,嬤嬤,我孤身一人怎麼生活呢?您要是答應我,我一定改正,也把一切都告訴您。」 「改正錯誤還要提條件,」住持說道,「這還了得。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願意留在傳教所,你不是因為孤兒呆在這裡可憐才把她們放跑的嗎?你離開這兒不是應該感到更高興嗎?」 鮑妮法西婭把白鐵盤子送上去,兩個女孩不抖了,她們呼吸著,胸部有節奏地一起一伏。鮑妮法西婭一面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親熱地咕噥著,一面把盤子向坐起來的女孩遞過去。那女孩突然仰起頭來,一堆長髮後面出現了兩點亮光,像是兩條小魚。這眼光從鮑妮法西婭的眼睛移到白鐵盤子上,一條胳臂極為謹慎地伸了出來,小手膽怯地在油燈下一晃,兩隻肮髒的手指夾起一個香蕉,就送進了亂草般頭髮下面的嘴裡。 「可我跟她們不一樣,嬤嬤,」鮑妮法西婭說道,「安赫利卡嬤嬤和您一直對我說,說我已經擺脫了愚昧,有教養了。我到哪兒去呢,嬤嬤?我不願意再成為野蠻人。聖母是慈悲的,對嗎?她是寬宏大量的,對嗎?您可憐可憐我吧,嬤嬤,發發善心吧,對我說來您就是聖母。」 「你別用甜言蜜語來打動我,我可不是安赫利卡嬤嬤。」住持說道,「你既然認為自己有教養了,跟基督徒一樣了,為什麼還要放跑孤兒?你就不怕她們再變成野蠻人嗎?」 「會找到她們的,嬤嬤,」鮑妮法西婭說道,「警察會把她們送回來的。那些孤兒的事您可不能怪我,她們自己到了院子裡,想逃掉,這事連我也沒有發覺。嬤嬤,請您相信我,我當時真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你是變成瘋子了,」住持說道,「變成白癡了。你沒有發覺,可是她們是在你的鼻子底下跑掉的。」 「我還不如白癡,我變成跟那兩個奇凱斯女孩一樣的野蠻人了。」鮑妮法西婭說道,「現在想起來我也很吃驚,您為我祈禱吧,我願意懺悔,嬤嬤。」 女孩手不離嘴地咀嚼著,一面吞咽一面不停地往嘴裡塞香蕉。她把頭髮掠開,披在她的臉兩邊,口裡一嚼,鼻樑就微微一動。她偷眼看著鮑妮法西婭,突然伸手抓住那蜷縮在她胸前的女孩的頭髮,另一隻手伸向白鐵盤子,抓起一個香蕉。躲藏著的小腦袋被那只抓住頭髮的手強轉了過來,這個女孩的鼻孔沒有鑽洞,眼皮腫得就像發紅的袋子。女孩的手往下把香蕉放在她那緊閉著的唇邊,她的嘴卻疑懼而固執地閉得更緊了。 「你為什麼不來告訴我?」住持說道,「你躲進小教堂,因為你明白自己幹了壞事。」 「我很害怕,但不是怕您,而是怕我自己,嬤嬤。」鮑妮法西婭說道,「我再也看不到她們了,我好像在做噩夢,所以我就進了小教堂。我對自己說:這不是真的,她們並沒有走掉,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是我在做夢。告訴我,您不會把我趕走吧,嬤嬤?」 「是你自己把自己趕走的。」住持說道,「我們對你比對任何人都好,鮑妮法西婭,你本來一輩子都可以留在傳教所裡,可現在,等孩子們一回來,你就不能留在這裡了。我也很遺憾,可是你的行為太壞了。我也知道安赫利卡嬤嬤捨不得你,但是為了傳教所,你必須離開此地。」 「就把我當作用人留下吧,嬤嬤,」鮑妮法西婭說道,「我可以不再照管孤兒,我只管打掃,倒垃圾,給格莉塞爾塔嬤嬤幫廚。我求求您,嬤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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