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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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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誰沒出賣過?」伏屋說道,「對潘達恰我幹的是什麼?對那些汪畢薩人瓊丘族印第安人的一個部落。 我幹的是什麼?對胡姆我幹的又是什麼?老頭,還不都是出賣。」 「可你早先並不是個壞人呀,」阿基裡諾說道,「你自己不是說過你是個誠實的人嗎?」 「那是入獄以前的事嘍,」伏屋說道,「進了監獄我就不再誠實了。」 「你是怎麼到秘魯來的?」阿基裡諾說道,「坎波格蘭德大概很遠嗎?」 「從瑪托格羅索巴西的一個州。 過來的,老頭。」伏屋說道,「報紙上說日本人正向玻利維亞逃去,我可不那麼傻,我到過很多地方,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到處流竄,阿基裡諾,最後到了瑪納奧,從瑪納奧再到依基托斯就容易了。」 「你就是在依基托斯認識胡利奧·列阿德基先生的吧,伏屋?」阿基裡諾說道。 「那次沒有見面,」伏屋說道,「但聽說過他的名字。」 「瞧你這段經歷,伏屋。」阿基裡諾說道,「你走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世面。我就喜歡聽你講,太有意思了。你不願講這些事嗎?你不覺得這樣行船就顯得快點嗎?」 「不,老頭。」伏屋說道,「我只是感到冷。」 風從安第斯山上下來,穿過海濱的沙丘地帶就變得熾熱而強烈。這風卷著沙土沿河吹來,到了城裡,遠遠望去就像天地之間有副耀眼的盔甲。就在城裡,風卸下了全部沙土。一年之中,每天的黃昏時刻,一種仿佛木屑般又幹又細的沙塵像下雨般地落下,只是到了黎明時分才停止。這種沙塵落在廣場上,屋頂上,望塔上,鐘樓上,涼臺上以及樹上;還給皮烏拉城的街道鋪上一層白色。外地人說:「這個城市的房子快要倒塌了。」其實他們弄錯了。夜間咯吱咯吱的響聲不是來自那些雖然古老、但還是結實的建築物,而是那看不見、數不清的沙塵簌簌落下來時撞在門窗上發出的聲音。這些外地人認為:「皮烏拉是個孤獨淒涼的城市。」他們又錯了。人們在黃昏時分把自己關在家裡,是為了躲避那令人窒息的熱風,免受塵沙的襲擊。這種塵沙像針刺般地傷人肌膚,使之發紅、潰爛。但是在卡斯提亞區的小木屋裡,在曼加切利亞區的竹柵泥屋裡,在加依納塞臘區的辣味飯館和小酒店裡,在堤岸區和阿瑪斯廣場的富豪宅第裡,人們同任何其他地方的人一樣在消遣作樂:飲酒,音樂,閒聊。一邁入人們的家門檻,包括屠場那邊沿河蓋起來的那些搖搖欲墜的陋室的門檻,城市那種破敗、陰鬱的外表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皮烏拉城的夜晚充滿了奇聞軼事。農民們談論著鬼神,婦女們在自己的角落裡一面燒飯、一面說長道短或者講些不幸的事件。男人們用瓶子喝著黃澄澄的玉米酒,用粗碗喝著甘蔗酒,這些酒山區人和外地人淺嘗一口就會辣得掉淚。孩子們在地下翻滾廝打,堵住蠕蟲的洞穴,設計弄謀捉條蜥蜴,要麼就張大眼睛一動不動專注地聽大人們講故事:強盜埋伏在甘恰蓋、汪卡潘巴或阿雅瓦卡等地的峽谷裡剪徑行劫,殺人越貨;深宅大院裡精靈備受折磨;巫師治病創出奇跡;鐵鍊聲和哭泣聲暴露出埋藏金銀之地;起義的騎兵隊把當地的財主分成兩幫,馳騁沙場,在滾滾塵煙中互相追擊。人們在少年時期還看見過這些騎兵隊像火山噴發一樣擁進皮烏拉城,在阿瑪斯廣場安營紮寨,滿場分發紅藍兩色的軍裝。還有那些尋釁、通姦、天災的故事;什麼有的婦女看到教堂的聖母哭了,什麼耶穌基督抬起手了,什麼聖嬰莞爾一笑了,等等,不一而足。 一般說來,每星期六都組織各種晚會。歡快的情緒,就像電波一樣傳遍了曼加切利亞區、卡斯提亞區、加依納塞臘區,還有那些河邊的泥屋。皮烏拉全城迴響著民謠和舞曲,緩慢的華爾茲,山裡人赤腳踏地而跳的瓦依諾,動作敏捷的瑪麗內拉和帶有當德羅賦格曲式的悲歌。當醉意盎然,人們停止歌唱,六弦琴不再彈撥,響鼓不再拍擊,三角琴停止啜泣的時候,一些黑影冒著風沙以急劇的動作,從那些像一堵牆似的圍繞著皮烏拉城的茅屋中閃了出來。這是些一對對的青年情侶,他們偷偷摸摸地溜到那片被遮住的沙地,隱沒在河中的沙灘,以及面朝卡達卡奧斯洞穴的稀疏的稻豆地之中,一些膽子最大的則一直溜到荒漠邊緣——他們就在那裡相愛。 在市中心,也就是說在阿瑪斯廣場周圍一個方形地帶裡,在牆上塗著石灰,涼臺安有百葉窗的高大房子裡,住著本城的富豪、商人、律師和官員。他們每晚都在果園的棕櫚樹下聚會,談論本年度威脅著棉花、甘蔗生長的蟲災;談論河床裡會不會流過水來,水會不會很多;談論吞噬了恰皮羅·塞米納裡奧那片耕耘過的土地的那場火災;談論星期日的鬥雞;談論為了歡迎新來的彼德羅·塞瓦約斯醫生而組織的烤肉野餐。在他們玩著骨牌或「三人賭」的同時,太太小姐們則在鋪滿地毯的大廳裡,坐在橢圓形的油畫、高大的鏡子和墊有花緞的家具所造成的若明若暗的暗影中,撚著念珠祈禱,商談婚事,設計酒會,籌備慈善演出,拈鬮輪流組織迎神賽會,裝飾祭壇,籌備舉行遊藝會等等;要麼就對當地的報紙,一張叫做《回聲與新聞》的彩色報紙上登載的社會上的是是非非,加以評論。 外地人對本城的內部生活一無所知,他們討厭皮烏拉城的是什麼呢?是它的孤立狀態,使之與全國各地隔絕的廣大的荒漠,道路的缺乏,在炙熱的陽光下的騎馬長途跋涉,還有剪徑的盜匪。他們來到北方星旅館,這個旅館位於阿瑪斯廣場,其實是一座斑駁破敗的宅院,但是很高大,就像舉行星期露天音樂會的涼亭那樣高。乞丐、擦皮鞋的,一般都喜歡坐在這旅館牆腳下的陰涼處。外地人從下午五時就得關在旅館中不出來,他們透過窗幔凝視著沙塵落在這孤獨的城市上的情景,要麼就在北方星旅館的酒吧裡喝得酩酊大醉。他們說:「這裡同利馬不一樣,沒有地方去玩。皮烏拉人倒還不壞,就是太嚴肅了,沒有夜生活。真還不如找個有火的地方把賺來的錢都燒光呢。」因此,在他們離去的時候,總是說皮烏拉的壞話,甚至到了污蔑的地步。難道有比皮烏拉人更熱心好客的嗎?皮烏拉人像歡迎凱旋而歸的英雄那樣對待外來人。旅館住滿了,他們就爭相給外來人提供住處。對那些牲口販子、棉花掮客和每次來的官員,本城的權貴都竭盡全力招待他們娛樂一番,為他們在丘魯卡納斯山區組織獵鹿,引導他們參觀田莊,招待他們吃烤肉。卡斯提亞、曼加切利亞兩個區,更是為那些從山區流入城裡又饑又怕的印第安人,被神父驅逐出村的巫師,還有那些到皮烏拉城來碰碰運氣的小雜貨商敞開著大門。酒店女主人,運水夫和灑水員,總是親熱地招待他們,同他們分享飯菜和住所。外地人臨走時也總是帶著各種禮物滿載而歸。但他們並不滿足,他們想的是女人,他們對皮烏拉的夜晚簡直不能忍受:到處只有那從天而降的塵沙。 這些沒良心的人,這麼想女人,想夜生活的娛樂,最後上蒼(按照加西亞神父的說法,是「魔鬼,萬惡而狡猾的魔鬼」)終於滿足了他們。就這樣,歡騰,輕浮,提供夜生活的綠房子,就應運而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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