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略薩 > 城市與狗 | 上頁 下頁


  阿爾貝托遲疑了片刻才聽出了那個聲音,想起那是離他較遠的另一個哨兵。他又一次聽到了喊聲,這一次聲音更大。「那個士官生出什麼事情了?」這一回他有些不安。於是,像站在擁擠的人群中那樣,他抬起頭向警衛室那邊望去,看見了坐在板凳上的幾個士兵,和那個高舉出鞘的劍怒指濃霧和夜空的英雄塑像。他想像著懲戒簿上自己的名字,心在狂跳;他感到恐懼,舌頭與嘴巴難以察覺地顫抖著:他看見不「您在這裡做什麼?」

  中尉向阿爾貝托走來。後者越過這位軍官的肩膀,仿佛看到英雄銅像的石頭底座上有片苔蘚染黑的汙跡。準確地說,那片汙跡是他想像出來的,或者說是他臆造出來的。因為恰巧這一天值日的士兵已經把底座刷洗過了。

  中尉站在他面前問道:「怎麼?有什麼事情嗎?」

  阿爾貝托把右手舉到帽檐上,紋絲不動,神情緊張,全神貫注。在這個雙手叉腰靜止不動的模糊不清的矮小身影面前,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報告中尉,我想向您請教一件事。」阿爾貝托終於開口道。(我可以向他發誓說,我的胃疼得要死,我想要一片阿司匹林之類的藥;或者我母親重病垂危;或者有人把小羊駝宰了;或者可以求他……)「我是想說,請教一個精神方面的問題。」

  「你說什麼?」

  「我有個問題。」阿爾貝托一本正經地說道。(就說我父親是將軍,是海軍少將,是元帥。我可以發誓,每記過一次,就會遲升級一年,可能……)「是我個人的事。」他停頓一下,猶豫了片刻,撒謊道,「上校有一次說過,我們可以向軍官請教。我要說的是關於個人的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哪個班的?」中尉問道,把雙手從腰上放下來,顯得越發瘦小了。中尉向前跨進一步,阿爾貝托於是看到一雙皺著眉頭的眼睛、小氣的嘴巴和鼻子、青蛙似的扁臉——整個面孔由於假裝嚴厲的神情而變得扭曲了,結果更使人反感。正是這位軍官,在選派哨兵時,用了這樣的一種「發明」:「士官生們,所有帶三和三的倍數、再加上六的人,出列!」

  「阿爾貝托·費爾南德斯,五年級一班。」

  「說正題吧。」中尉命令道,「說吧。」

  「中尉,我覺得自己病了。我是說腦袋裡面,不是身上。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阿爾貝托垂下眼瞼,裝出恭順的模樣,十分緩慢地講著。因為心中無底,他只好讓嘴巴和舌頭任意活動,編織一張蜘蛛網,造起一個迷魂陣,使這個癩蛤蟆摸不著邊際,「都是些可怕的事,中尉。我有時夢見在殺人,有時夢見長著人臉的動物在追我。醒來時,渾身冷汗,全身發抖。中尉,我向您發誓,那真是可怕極了。」

  軍官審視著士官生的這張臉。阿爾貝托發現這個癩蛤蟆的眼睛有了生氣。那兩顆眼珠仿佛是即將熄滅的火星,從裡面閃出不信任和驚奇的神色。(他可能會笑、會哭、會叫喊起來,說不定會跑掉。)瓦裡納中尉審視完畢,突然向後一退,吼道:

  「我又不是神父,真他媽的!去找你父親或母親討教這種神經上的毛病吧!」

  「報告中尉,我本不想打攪您。」阿爾貝托嘟噥道。

  「喂,你的臂章是幹什麼的?」軍官睜大眼睛,把臉湊近說,「你是在站崗嗎?」

  「是的,中尉。」

  「你不知道,除非死掉,否則不能擅離職守嗎?」到五米的地方,在他和英雄銅像之間,雷米希奧·瓦裡納中尉兩手叉腰正在盯著他。

  「是,中尉。」

  「請教精神問題?你是個神經病!」阿爾貝托屏住呼吸聽著。雷米希奧·瓦裡納中尉臉上那副怪模樣消失了。他咧開嘴巴,眯縫著眼睛,前額上堆起了皺紋,接著,便哈哈笑起來:「你是個精神病人。到屋裡值勤去吧。算你走運,這件事我不給你記在懲戒簿上。」

  「謝謝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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