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馬克 > 西線無戰事 | 上頁 下頁
五〇


  在他和他妻子分開兩年期間,她有了他的孩子,並一起要帶到這兒來。可有一些別的事卻讓萊萬多夫斯基聯想不斷。他原計劃等老婆來了以後到外邊待一陣子,畢竟雙方分離得太久,要是情況許可,他想要相互在一塊兒溫存一番,幹些別的事情呢。

  我們曾聽過萊萬多夫斯基給我們大量灌輸這種事情。在部隊這又是很公開的。大家都覺得這很正常。有幾個外出過的人說有幾個很隱蔽的地方,根本沒人知道,甚至有個人還能說出一所很安全的小屋的地址呢。

  萊萬多夫斯基被愁雲籠罩著,那些主意一點兒用都沒有。對於他來說那種事已成為他生活中唯一的樂趣了。我們看他如此,都安慰他,都表示一定能幫助他。

  他的妻子是第二天下午趕來的。這個女人羞答答地站著,身材矮小,頭髮紛亂,眼睛在來回尋覓著,她披著一件已經很舊的帶花邊和飾帶的黑斗篷。

  她不好意思地站在門口,不停地小聲自言自語著。我們屋裡的六個男人把她給唬住了。

  「你進來吧,瑪爾雅,他們都很歡迎你呢。」萊萬多夫斯基居然試著咽下一口唾液沖她說。

  她先繞著跟每個人友好地握了握手。她伸手把小孩抱起時,小東西正好把尿布又弄髒了。她從一隻花色手提包裡拿一塊布給孩子鋪好墊上。她開始自在一些了,他們便親熱地談起話來。

  萊萬多夫斯基心急如焚,總是向我們哀傷無奈地眨眼。

  醫生查房過後,比較安全。有時也不過進來一個護士看看便走了。有個人出去觀察了一會兒便朝萊萬多夫斯基點點頭說:「約翰;外邊什麼人都沒有,很安全,你們開始吧。」

  他們小聲聊著。那女人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我們擺擺手沖她一笑,告訴她無所謂,別在乎這些。我們才不管那些閒話呢。在這裡被槍彈打殘廢的細木工人約翰·萊萬多夫斯基與他的妻子在一起,誰曉得下次見面會在什麼時候呢?他們需要好好地親熱親熱了。

  為防護士干擾好事,我們讓兩個人站在門口望風,只要她們一到就設法拖住。兩個人在外邊大概看守了一刻鐘。

  我們又把幾個枕頭堆墊在萊萬多夫斯基側著的身後,小孩由阿爾貝特照看。於是我們轉身背對著他們,黑斗篷很快便鑽到被窩裡去了。我們這邊也有說有笑海闊天空地談論著,還拿出牌來。

  我手氣不錯,拿了一手梅花牌,有四張傑克,一圈便贏了。我們幾乎想不起那邊的萊萬多夫斯基夫婦。不一會兒,阿爾貝特用盡一切辦法都止不住那孩子的哭聲了。細細地吸吮聲音響起,我無意間抬頭,只見那孩子已在母親懷抱裡了,嘴上還咬著一個奶瓶。約翰的事情已經完成。

  我們好像是一個大家庭似的,彼此又近了一步。萊萬多夫斯基眉開眼笑了,汗水早已滿身都是,而那女人卻一副精神十足的樣子。

  約翰把花提包裡的鮮嫩的香腸,揮舞小刀分切成片,讓他的矮女人微笑著分給我們吃,她頭髮蓬亂但卻漂亮多了,我們都叫她媽媽。她便很親熱地為我們拍打枕頭。

  * * *

  幾個禮拜過去了,每天早上我得到山德爾學校去接受治療。我要在那裡把勒得硬繃繃地一條腿變得能夠活動起來。胳膊已經痊癒了很長時間了。

  再從前線送來的病號,便由過去布料繃帶改用白色皺紙繃帶了。前線非常匱乏那種紗布繃帶。

  阿爾貝特的腿也很快恢復起來了。已基本上癒合了傷口。聽說就要給他接人工義肢時,他卻越發陰沉著臉,沉默寡言。經常說著話便戛然而止,呆滯地盯著前方,要沒有我們這些人,他早就死了。不過這兩天,他已漸漸有所好轉了。也經常湊過來看我們一塊玩牌。

  我准許休假回去幾天。

  母親更憔悴了,她拉著不讓我走開。

  不久我便又被調到團裡,再次奔赴前線。

  我真有些不捨得阿爾貝特·克絡普,他是我真正的好朋友,但這種朋友在部隊已經很平常了。

  【第十一章】

  我們已不習慣一週一周地計算時間了,剛來時還是冰封的冬日,炮彈炸起的彈片和凍土四處飛射都很危險,轉眼間,卻已草木嫩綠了。我們卻在戰場和營棚之間來回地調換生活著。我們對於戰爭和死亡之間的關係已經習以為常了。就像癌症和肺結核、重感冒和拉痢疾一樣,只是在戰場上死亡來的更快、更殘酷、手段更多一些罷了。

  我們大腦就像一塊可以隨意改變形狀的泥團。平時它平平整整地很完好,一打仗上了戰場它便被轟炸的光怪陸離了。

  過去所知道的很多東西都毫無用處,差不多都淡忘了。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幾乎每個人都沒什麼依據可以區別,學識、修養並沒有什麼不同了。這些東西有利的一面是讓你可以利用某種環境;但也有不利的因素,會產生束縛人的想法,而這又是必須克服的。這就像,過去是每個省自己鑄造發行硬幣,後來統一了模式,把它們都熔化在一起了。那就只能驗明金屬材料才能發現與過去的不同。我們也同樣,先是個兵,然後才是一個個具有溫和而獨特性格的人。

  歌曲唱的那種親密無間的關係以及犯人間的凝聚力和相互幫助、相互關心的死囚之間的可愛質量匯合成了這種博大而寬容的手足之情。它誘惑我們從那種緊張、危險,充滿恐慌和孤單的情境中解脫出來,取而代之的是看破一切、樂觀輕鬆的生活態度。它既是高尚的又是卑微的,但又怎能那樣去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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