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馬克 > 西線無戰事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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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隨著他奏出的悠揚的俄羅斯民歌輕輕地附和著小聲哼唱。聲音凝重而渾厚,彷佛是從很深的地下傳出來的,而那些俄羅斯人黑壓壓地更像一片隆起的丘陵。琴聲清脆、含蓄恰似面前站著一個羞答答的少女那麼柔弱單薄。琴聲依舊在夜風中吹送著,少了歌聲伴唱,多少有幾許哀傷,軟弱乏力。在屋外空曠的氛圍中琴聲讓人感覺孤獨憂鬱。 * * * 休過一次長假以後,通常就不允許回家過禮拜天了。在這兒的最後一個星期天,父親帶著姐姐一塊兒來看我。因為我馬上就又要重返前線了。那天我們一直在軍人俱樂部坐著聊天,我討厭在營棚裡待著,又沒有別的去處。快晌午時,我們又在野地裡轉了一圈兒。 我們都好像無話可說,幾個鐘頭真難熬。話題始終不離母親的病體。她已確證為癌症,老早便住院了,過幾天就要動手術了。醫院人員都說她會康復的,但我們卻感覺很渺茫,還沒有聽說能治好癌症的病例呢。 「我媽現在在哪兒?」我問。 「路易薩醫院裡。」父親答道。 「幾等病房?」 「三等。手術費還不知要多少,所以先沒確定。而且她也要在三等病房,好有人說說話。收費也少一些。」 「那她屋裡都是得同一種病的啦。不過她能休息好就可以了。」 父親點頭說是。母親長期患病,他一個人忙碌維持全家人的生活。雖然實在不行了,母親才答應住院,但花銷也少不了,父親這麼多年都花在那裡了。他顯得很疲倦蒼老,臉上佈滿了皺紋。 「也不知手術費收多少。」他說。 「你該去問一下。」 「不行。不能很冒失地向醫生提及這些,否則他會猜想的,無論怎樣他還是要給你媽開刀動手術的。」 我感到很悲哀,窮人註定就是如此。他們幹什麼都瞻前顧後,不敢問高價,而心裡卻亂打鼓整日心神不寧;與他們相反,那些花錢如流的富人反倒事先講定了價格。就連那些醫院的醫生也都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冒失而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 「手術完成以後包紮費用也很高。」父親語氣裡充滿了無奈。 「可是職工住院得病應該享有一點補助金的呀?」我說。 「你媽的病拖得太久了。」 「爸,你現在有些積蓄嗎?」 他搖搖頭:「哪有啊!倒是自己加班加點多做點工可以補貼一些。」 這我是知道的,他很辛勞。他會利用所有時間站在桌子邊不停地裁剪、黏迭一直到深夜。他會在下午以後吃點乾巴巴的用票證換來的東西。再服一些頭痛粉,便一聲不吭繼續一個勁做手中的工作。 他太不容易了,為讓他稍稍高興一些,我又找了些話題,講了一些剛好想起的故事,我們在營房時所說的一些笑話等等,以及將軍、中士之類的一些事情。 時間不早了,我便和他們一同去火車站,送上列車。臨走時,父親和姐姐把一杯果醬和一包油炸馬鈴薯餅塞給我,這些都是母親親手為我趕做的。 他們乘車返回了,我茫然若失地一個人回到營棚。 當天夜裡,我就把母親的煎餅塗上果醬,吃了不少。不過吃著總覺得沒味兒,便想拿出去送給那幾個俄國人吃。但很快轉念一想,為做這些東西母親一定強忍著病痛,烤著炙熱的爐火很長時間才煎完。想到這裡,我把那包吃的放進背包裡,只從裡邊拿了兩塊煎餅給了俄國人。 【第九章】 我們連續趕了幾天的路。上空第一批飛機經過。追上運輸車隊時看見它們滿載著重型火炮。我和他們一塊兒搭了輛軍車,我的團隊不知開往什麼地方了,打聽時許多人都擺擺手表示不清楚。我只好到處尋找,找到什麼地方就在那裡住下;次日,帶些乾糧繼續查問,好多回答都是模棱兩可似是而非。我只能四處亂問,扛著背包和步槍,邊走邊尋邊問。 我費盡周折趕到那處被炸毀的戰壕時,他們已經不在了,周圍有人說已被改編成一支突擊師,隨時增援最吃緊的地方。聽完這個消息我甚至有些掃興和失望。他們說我們的部隊已經慘遭重創。我又問知不知關於克托和阿爾貝特這兩人的消息,他們都表示沒聽說過。 我風餐露宿,四下查尋,連續幾個日日夜夜像個遊牧的印第安人但杳無音訊。正當我垂頭喪氣時終於獲得一個準確的信息,當天下午便急匆匆地去連隊報了到。 有個中士接待了我,要我先留住一兩天,連隊就快返回了,我現在去了也沒用。「怎麼樣,在家休假還可以吧。」他問我。 「開始還好。」我回答他。 「都是這樣,」他長歎一聲說,「如果能一直在家待著或許最好了。假期後面的日子,就是因為這些而很煩亂。」 在連隊回來之前,我便一個人到處亂逛。那天他們返回時,個個陰沉著臉,蓬頭垢面,顯得無精打采。我忙一躍而起,從中間擠進去挨個兒尋找,我一眼看見了恰德,接著是正在擤鼻涕的米羅,稍遠處是克托和克絡普。人們都默默地先把草墊被褥鋪齊。我頓時感到有幾分內疚,也不知為什麼。熄燈睡覺前,我拿出背包裡的油炸馬鈴薯餅和果醬給他們吃,每人分那麼一點。 我把兩塊已經有些發黴的靠外邊的煎餅自己留著吃,挑了幾張新鮮的遞給克托和克絡普,讓他們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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