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馬克 > 西線無戰事 | 上頁 下頁
一九


  連長先從外邊鑽了進來對我們說,我們的兩個掩蔽壕都被炸成一堆亂土。那幾個新兵見了他鎮靜了不少。他還說晚上要去弄點東西吃。

  他的話好像給大家注了鎮定劑一樣。此前也就只有恰德還能想起要東西吃。而現在,我們彷佛又看到了一線希望。有了東西吃,事情就會好一些的,新兵們這樣的想法實際上很容易破滅。因為我們知道食品和彈藥同樣都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才只送一些來是不行的。

  三番五次都未能成功,最後就連老克托親自出馬也是空手而歸。在那樣密集強大的炮火中恐怕蒼蠅都難以飛過,人實在是不可能穿過去。

  大家只有用老辦法勒緊褲帶,然後非常仔細地嚼碎幾乎每一丁點食品。儘管如此還是餓得人心都發慌。我先把麵包白的部分吃掉一些,等一會兒再從背包裡搜出些硬皮放到嘴裡吃很小一點。

  * * *

  黑夜讓人心亂,我們都難以入眠,只能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不停地打盹。對於被老鼠偷食的那些碎麵包片,恰德一直耿耿於懷,如果那時把它們保藏好,現在還能吃著該有多香。雖然也缺水,但那情形還沒有到迫在眉睫的程度。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有大亮,突然一大群老鼠從入口處紛紛湧入,都往牆上躥爬,頓時裡面一片嘈雜。在火把的照明下,人們怨罵著、喊打著,沉寂了幾個鐘頭的憤怒和仇恨全發洩到這些傢伙身上。大家陰著臉伸手揮拳,開始大肆地圍殲。坑道裡一片混亂;人們喊叫著,老鼠吱吱地亂躥,折騰了很久才停住。甚至自己人之間差點也控制不住而發生了爭執。

  大家氣喘吁吁又躺了下來。不過有一件事我們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這個並不太深的掩蔽壕裡到現在為止竟無一人傷亡,這在那麼多坑道當中確實還是比較少見的。

  有人滾了進來,是個帶著一個麵包的軍士,他趁夜僥倖過去弄了點吃的來。他們說,我們的炮兵陣地正經受著對方連續持久猛烈的轟炸。但我們都納悶這麼多的大炮,他們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我們無可奈何地一直從早上等到中午,終於有個新兵爆發了。正如我想的那樣。開始時我就發現他不停地磨牙切齒,雙手也不停地時張時攏,他那種機敏、活躍不安地眼神我們已經見過好些了,也自然明白其中的事情。看得出,好幾個小時裡他都是在竭力克制自己,外邊看上去很自然很正常。但此刻,他已經徹底地崩潰了,像被侵蝕的樹木,剎那間便突然倒掉了。

  他不聲不響地站起來,稍微頓了一下,就徑直往出口方向走了過去。我趕忙上前一把拉住他問:「你想幹什麼?」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他邊說邊用手推開我。

  「快結束了,再待一會兒吧。」

  聽完我的話他眼睛猛地一亮。但很快便又直勾勾地像瘋狗一樣黯淡無光。他一聲不吭用力把我推開。

  「站住,朋友。」我喊他。此時克托也發現了,他躥過來和我一起上去把那傢伙奮力抓住。

  「你們閃開,讓我出去,我想出去?」他掙扎著喊叫起來。

  他瘋了似的又打又鬧,唾沫亂濺還不停地胡言亂語大聲叫喊。在前線這種幽閉恐怖症也是不少見的。——他只認為自己很快就會悶死在這裡,就是想拼命地出去,但一出去以後便什麼也不管到處奔跑,在他之前也有這樣的事發生。

  他不停地翻著白眼,實在沒招,我們只有又快又狠地揍了他一頓,他才漸漸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地坐著,其他人都被這場面嚇得面色蒼白。也不知管不管用。他們都從新兵徵募站直接就被送到了緊張混亂的前線,確實有些經受不了,尤其是那麼持久密集的炮火,就連不少老兵的頭發急得一夜染白呢。

  戰壕裡空氣頓時變得令人局促而壓抑,我們的神經簡直都要馬上崩裂了。感覺自己正置身於一個即將用沙土填埋起來的墳穴之中。

  忽然,一顆炮彈呼嘯著帶著火光直接命中了掩蔽壕,邊角的接縫處吱嘎亂響,好在混凝土底坐還夠結實能經得住一顆輕磅炮彈的打擊。裡面金屬器皿到處亂飛,牆壁不停搖動,步槍、鋼盔、混沙也四處飛射。濃郁的硝煙從外面彌散進來。若不是這個掩蔽壕比較牢固,要換了前日修的那種精巧坑道;我們恐怕都要命喪黃泉了。

  裡面又混亂起來。剛才的情形促使那個新兵再次發作了,而且又多了兩個也是同樣的舉動。我們正忙著制服著其中兩個,另一個已跳起來沖了出去。我趕緊朝他追撲過去,正猶豫著想給他腿上來一槍時,一陣急促地「嘶鳴」聲從上邊由遠而近急馳過來,我忙撲倒在地。可當我再起身時卻發現坑道上的碎片還在冒煙,血肉和撕碎的軍服到處都是。我轉身爬了回去。

  那個新兵彷佛一頭得瘋病的公羊,拼命掙扎著,我們一鬆開手,他就把腦袋猛往牆上撞。我們只好把他捆起來等晚上再送到後方去。當然打的是活結,萬一被襲,還得給他鬆開。

  為了放鬆一下情緒,克托拿出紙牌。但卻沒什麼效果,每一次就近的炮擊聲都促使我們出錯牌。於是只好就此結束了。我們感覺自己正置身於一個沸騰的鍋爐中,而它的四周正被猛烈敲打撞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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