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馬克 > 西線無戰事 | 上頁 下頁
一八


  我們把切除的碎麵包片聚到地板當中,然後就手持著鐵鏟,躺下來準備進行一次徹底的大圍攻。德特林、克絡普、克托則拿著手電筒隨時準備觸亮。

  幾分鐘後,一陣「嘰嘰咕咕」地響動,接著便又畢畢剝剝地吵雜著。我們小心地等聲響越來越亂時手電筒突然照亮,幾把鐵鏟齊揮,這幫傢伙吱吱叫喚著,四散逃離。等清除完那些被打死的傢伙,我們又平躺下來故技重施。

  連續實施幾次後,這幫傢伙也學精了,也可能是聞到了血腥味,便不再上當了。可第二天早晨醒來發現地板當中的那些碎麵包屑還是被一掃而空了。

  甚至在旁邊戰壕裡,有兩隻大豬和一條狗都慘遭攻擊,竟被牠們活活咬死後,吃的一乾二淨。

  第二天,幾乎每人都領取了四分之一塊埃達姆〔注:荷蘭城市。〕起司。但味美可口的埃達姆起司卻塗有紅色油脂球體,而這卻長期以來都被看成是一種災難的預兆。等發到燒酒之後我們心中這種不祥之感就更濃烈了。酒雖下了肚但心情卻很沉重。

  白天除了閒散亂走,就是比賽抓耗子。槍彈手榴彈成箱成捆,我們的刺刀鈍的一面有鋸齒,如果在被俘之後手裡還拿著這種刺刀那就肯定必死無疑了。旁邊那段戰壕有幾個士兵鼻子都被割掉了,眼睛被挖出——就是用他們手中的鋸齒刺刀。他們嘴和鼻子填滿了鋸末,被活活噎死,樣子慘不忍睹。

  我們檢查完刺刀,給幾個新兵重又換上了普通的刺刀。

  事實上,刺刀好些時候並不需要。它已逐步被手榴彈和鐵鏟所代替。發動猛攻時,鋒利的鐵鏟更具有方便、靈活的特性,而更多的為大家所接受;它既可以直刺對方下頦,又適於揮舞擊打,一鏟下去若正中脖頸與肩頭中央的部位,那就很可能會把人的前胸都劈裂了。而刺刀的不便在於很容易被卡在裡面,又不好立刻拔出,很可能你就會因此而被刺。況且刺刀鋒刃又經常會斷開。

  毒氣在晚上從那邊蔓延過來。我們都已提前戴好防毒面具躺著不動,只等一有人開始活動便把它摘下來。

  一夜無事,天光放亮。敵方前線往後持續不斷地結束令人煩亂的隆隆聲,火車、載重汽車一輛接一輛,不知他們在會集什麼東西?儘管我們這邊的炮彈不休地轟炸過去,但對方卻毫無反應,絲毫不停。

  我們不敢看見彼此的臉,真有些疲憊不堪了。「又要像索姆河〔注:在法國北部。〕戰役一樣了,我在那邊經歷了連續七個白晝的轟襲。」克托鬱悶地說,克托到這兒以後顯得憂鬱,少了往日的幽默風趣。他能憑老兵特有的經驗感覺出什麼事快要發生了。心情高興的只有恰德,他很滿足於手中的那份可口食品和甜酒,而笑個不停,他甚至樂觀地認為什麼情況都不會發生,只等著回去睡覺了。

  的確如此,一天天地也就這麼過去。夜裡,在聽音哨的掩體裡我蜷曲著身子,看著上空火箭、照明彈上下躥動,時而屏聲靜氣,時而手足無措,心砰砰直跳。我那夜光錶的時針懶懶地微微挪動。眼睛不由自主往回合攏,我運動著靴子裡的腳趾,生怕睡覺。儘管那邊轟隆個沒休,在我值班中間卻一切平安。很快,我們的心情便漸漸平靜下來,開始整日玩紙牌打撲克。真可能走運還贏他幾把呢。

  偵察氣球整天在上空徘徊。又有人傳聞,對方可能要動用坦克和步兵專用飛機。不過這些東西對於我們都不像當初聽到新式噴火器那樣興奮。

  * * *

  猛烈的炮襲震得地動山搖,我們從睡夢中驚醒。時值半夜,大家都躲在角落裡分辨著炮彈的口徑。

  我們不時查看自己的物品是否還在,都用手緊緊抓住。深夜被劇烈的響聲和火光劃破,掩蔽壕的泥土脫落。乘著快速閃過的火光,我們看到一個個都面面相覷、臉色慘白,不停搖頭抱怨著。

  炮彈瘋狂地擊打戰壕的前牆,震撼著裡面的每一個人。感覺像要掀翻戰壕的內坡,沖透頂上的混凝土預製板。每一顆炮彈飛馳而至,總是帶著濃郁的、窒悶的熱浪瘋狂地野獸般張牙舞爪撲將下來。天亮前,有幾個新兵已經面色鐵青,開始嘔吐了。他們確實太需要磨練一下了。

  灰暗的光線緩緩繞到坑道裡,炮火的強光也稍稍淡了一些。就在天亮時分,地雷爆炸和炮火攻擊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感覺整個天都要塌陷下來了似的。於是又有一群墳堆高高隆起。

  接班人員換回了到點的觀察員。他搖搖晃晃,渾身泥漬進來,還在不停地哆嗦著。角落裡有個人正一聲不吭地吃著東西;而那個增援的後備兵嗚嗚直哭——連續兩次他都被熱浪推到坑道外面,好在只是神經受了點震動。

  他的情緒感染了別的新兵,他們看著他,有的嘴唇也開始抖動了。這些我們都注意留心觀察著。好在天已大亮;但很難說中午之前不會有進攻。

  炮火依舊不斷,有的打到前沿後面。泥沙、土石、鐵塊像噴發的湧泉直直地向上躥起。就連那邊一處很寬闊的地方也應聲而倒掉了。

  炮火仍在瘋狂繼續著,可進攻還沒有開始。我們暫時都失去了聽覺。大家誰也不再講話,因為都清楚根本就聽不到對方在說些什麼。

  我們的戰壕幾乎全部崩潰了。有的地方僅半公尺高,各種創孔把它砌成高高低低雜亂無章的形狀。這時一顆炮彈炸起的土石把我們埋到了裡面,眼前一片黑暗。我們被掩埋了,只好自己動手挖掘,一個鐘頭後,坑道的出口又暢通了。我們手裡做著工作,心情才稍稍地踏實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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