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馬克 > 西線無戰事 | 上頁 下頁
一五


  「那又怎樣呢?我們終久是要重返課堂的。」米羅沉思一陣說。

  「除非會有一次對我們放寬要求的考試。」我覺得希望不大。

  「就算一番辛苦勉強考過了,日子並不會輕鬆的,如果沒錢還不是一樣得埋頭苦讀。」

  「可總比現在好一點吧。但他們也未必會教你各種東西。」

  克絡普同意我們的說法:「從前線下來的人是不會認真想這種事的。」

  「那你還是應該有份工作嘛。」米羅儼然一副坎通列克的神情。

  我們奇怪地看著阿爾貝特用小刀細心地修剔著他的手指甲。沉思一會他接著說:「對呀。克托、德特林、海依你們都會重操舊職,畢竟你們有自己的老本行可以去做,就連奇姆思托斯也是如此。但我們又幹過什麼呢?經過這樣的生活,」他指了指前線的方向說,「回去還能習慣其他生活方式嗎?」

  「我們應領取養老金而後在小林裡自在地生活……」話一出口我便後悔自己盡是不切實際的癡心妄想。

  「可我們以後回去究竟該怎麼辦呢?」米羅惘然而無奈地說道。

  「先別想那麼多,只要能回去自然什麼都會知道了。」克絡普抖動了一下肩膀。

  我們也都茫茫然了。「回去到底能做什麼呢?」我又問。

  「我什麼也不去做,別傻了,我們這些人是不會活著離開的,遲早都會客死在外的。」克絡普低聲細氣地說。

  「可我一想假如和平真的實現,阿爾貝特,」沉默了一陣子,我朝天躺下看著頂棚說,「我甚至有些不敢聽到『和平』的字眼,它會久久地困惑我,讓我不知所措。我總也想不出要是和平了,自己還能幹什麼。在這兒再苦十倍我也認了,可以後怎樣呢?現在我一聽談論到工作、學習、薪水就不安,我現在非常討厭聽到它們。我無以為業,無以為業呀,阿爾貝特。」

  一切都讓我感到十分渺茫,腦子裡一片空白。

  克絡普點了點頭。「我們以後都會活得很累的。可誰又會關心這些呢?多年的硝煙炮火會很快淡忘的。」

  我們都看清了每個人,每個與我們年齡相仿的人,無論何處,或多或少都一樣,這其實是我們這代人的共同命運。

  「是戰爭毀掉了我們的一切。」阿爾貝特概括了我們的思想。

  他的話是有道理的。我們的心已不再年輕,已沒有激情去面對這個世界,在自我和人生的道路上我們逃避退縮,當我們剛剛對世界充滿希望的時候,才十八歲便早早地粉碎了這一切,隨著第一聲炮彈的爆炸聲,心靈一切美好都被無情地毀滅了。我們喪失了理念和追求,除了戰爭我們一切都不願相信了。

  * * *

  奇姆思托斯活躍了整個辦公室的氣氛。那個胖乎乎的中士走在縱隊的前頭,奇姆思托斯在後頭跟從著。他腳上的皮靴在陽光下熠熠放光。

  我們都站起來,那胖中士劈頭就問:「恰德呢?」

  我們都說沒看見。奇姆思托斯復仇心切,怒氣衝衝地瞪著我們說:「你們別想包庇他,我知道你們都清楚他在哪兒,趕快說出來吧!」

  中士環視一番後說:「讓那個恰德在十分鐘之內趕到我辦公室來。」說完轉身走了,奇姆思托斯跟在他屁股後,也氣呼呼地離開了。

  「我提議下次構築工事時我們應該幫奇姆思托斯在大腿繞一卷鐵絲網。」克絡普說了他的想法。

  「還有好多遊戲要跟他一起玩呢。」米羅笑著說。

  大家都想好好治治那個蠻橫無理的郵差。

  我給恰德報了信,讓他躲起來。

  我們又另找了一處躺著玩牌的地方。玩牌、髒話、打仗這些都已成了我們的專長。對於一群剛剛滿二十歲的人來說這些並不算多,但似乎卻已經太多了。

  半小時後,奇姆思托斯來了,見沒人理他,只好又問起恰德,我們都沖他搖搖頭。「那你們去給我找人。」他說。

  「請問什麼是你們?」克絡普抓住他的話柄。

  「你們怎麼啦?」

  「請您別再跟我們用『你』這個詞。」克絡普就像個上校一樣繃著臉說。

  奇姆思托斯有些慌亂。「有誰這麼叫你們了?」

  「對不起,就是您!」

  「是我嗎?」

  「嗯。」

  他想了一會兒看著克絡普,顯得有些猶豫。但還是嘴軟了幾分。「你們找到他了嗎?」

  克絡普又躺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說,「請問長官在此以前您上過前線嗎?」

  「這與你無關,」奇姆思托斯憤然地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克絡普站起來說:「那好吧,您看見上空那些小團小團的白雲了嗎?我們就是在那裡,在那邊的高射炮火下死掉五個,有八個受了傷。這倒也很正常。但那時要是您也在前線,臨死前,我們一定會站到您面前,腳跟靠攏腳尖微張然後向您請示:『報告,我可以死了嗎?』在這兒我們已經等了您很久了。」

  他再坐下來時,卻發現奇姆思托斯早已一溜煙不見了。

  「你至少要關三天禁閉。」克托推算說。

  「我來下一回。」我跟阿爾貝特說。

  但當晚,貝爾廷克少尉便開始一個一個的對我們進行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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