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馬克 > 西線無戰事 | 上頁 下頁
一六


  作為證人我也被叫去出席,除了說明恰德違反命令的理由之外,我又把他遺尿的事情經過也作了詳盡地揭露。於是奇姆思托斯也被叫進來,我便又當著他的面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證詞。

  「是這樣嗎?」貝爾廷克問他。

  他開始還想搪塞,但當克絡普又作了同樣陳詞後他也只好承認了。

  「那時怎麼不及時向上級反映報告呢?」貝爾廷克問。

  我們都不言語;事實上誰會去理睬這樣的雞毛小事呢?況且,通常在軍隊又怎能向上提出申訴呢?其實這一點他也清楚。少尉訓斥了奇姆思托斯一頓,並一再警告他前線可不同於營房的操場。恰德除被嚴厲地狠批一通外被處罰禁閉三天。貝爾廷克又看了克絡普一眼說:「對不起,你也得坐一天禁閉。」

  過去一個舊雞棚被用來作為關一般禁閉的地方。在裡面倒挺舒服的;我們有辦法能溜進去。但關重禁閉就要去坐牢了。在以前還要把人綁到樹上,現在不允許了。只有這種規定我們才感覺自己還被人家當人看。

  一個鐘頭後,我們來到了關著恰德和克絡普的鐵絲網裡。恰德高興得像公雞打鳴一樣歡迎我們。大家又玩起牌來直到深夜,恰德這個迷糊蛋又贏了。

  * * *

  臨結束時克托小聲問我:「咱們去烤鵝吃怎麼樣。」

  「真是好主意。」我說。

  遞了兩根紙煙後,我們便爬到一輛運送彈藥的車上。克托早就認准了那個地方。他便給我指明了路線和注意事項,我主動答應進去偷鵝。到了棚子那邊,有堵牆,我踩著克托的手爬了過去,他就在外邊望風,作接應。

  等眼睛在黑暗中能適應之後,我便小心翼翼地摸到棚外頭拔掉那根木栓,打開門便進去了。

  我發現有兩塊白色的雪團,斷定就是兩隻鵝,但馬上就犯難了:如果我抓住一隻,另一隻肯定會嘎嘎亂叫。不如乾脆手疾眼快給它來個雙管齊下,來個一箭雙鵝。

  我一個箭步,伸手抓住一隻又迅速擒住第二隻。我本想使勁往牆上把牠們撞暈過去,但我力氣又不夠。兩個傢伙叫起來,腿腳翅膀亂踢騰。我全力抓緊想儘快制服牠們,但這兩個傢伙實在太大了,牠們在黑暗中拼命地掙扎,我的胳膊也隨著不停擺動,我感覺手裡像拴著兩個大氣球似的飄來蕩去。

  有一隻鵝換了口氣又死命嘎嘎大叫起來。我正手忙腳亂時外面又闖進一個黑影一下子就把我撞倒了,接著便是一陣狂亂的「汪汪」聲,居然又來一隻狗。牠直往我的身上撲了過來。我趕忙把下巴縮到衣服裡,一動不動躺著。

  這頭獵犬很長時間才縮回腦袋順勢蹲到我身旁。只要我一動,牠就狂叫不止。我緊張地思考著對策。看來只有用那支小手槍了。因為我必須在沒人發現時離開這裡。

  我一公分一公分地伸手去摸槍,但稍動一下那畜牲便警告地叫幾聲,最後我終於抓住了槍柄。我的手卻已抖個不停了。我爬在地上謀劃著打定主意:先迅雷不及掩耳趁牠撲來就開槍,然後拔腿就跑。

  我深呼吸一口,然後屏住氣,突然舉槍對準那傢伙「呼」地就是一槍。牠便汪汪著跳到一邊,我起身飛速逃跑,卻反被一隻鵝給絆倒了。

  我忙抓起牠掄圓胳膊把牠扔過牆去,自己也爬了上去,那狗便緊隨而至,向我撲上來。我忙翻身下去,不遠處克托胳膊下夾著那只大鵝見我過來了打個招呼,我們轉身便跑。

  停下來,我們都已累得氣喘吁吁了。那只鵝早就死了。我們從營房找來鐵鍋木柴,又發現一間封閉很嚴實的裝東西的小屋。用幾塊磚和鐵板搭成爐灶,便生起火來。準備馬上就動手烤,免得被人給發現。

  克托利落地拔著鵝毛,又洗了個乾淨。而我已想好了用那些鵝毛做個小枕頭然後再寫兩行字:舒舒服服在炮火下入睡吧!

  前線大炮聲傳來,火光照射著我們,牆上黑暗不停地運動著,一聲沉悶的爆炸響過,震得整個小屋都跟著顫動。盤旋在上空的飛機不停地向下投擲著炸彈,有時我們隱約會聽到有中彈後的叫喊聲從那邊營棚裡傳來。

  這裡是不會有光亮透出去的,一切都很隱蔽,也就不必擔心飛機在上方嗡嗡亂叫,機關槍噠噠個不休了。

  我們倆在這深夜裡相對而坐,都穿著一身破舊不堪的衣服,一起烤鵝,雖不多言談,但卻相互能關心照顧,這是種更勝過戀人的一種感覺。我們僅僅是兩個被黑暗和死亡圍繞的微小生命的火花。雖危險卻又很安全,油珠從我們手上滴落,我們內心世界是那麼親切友愛。在這小屋之中柔柔的火光那麼溫暖,映襯在牆上的我們的情感火花和影子也在輕輕晃動著。雖然我們彼此瞭解對方是那麼少,思想上沒有什麼溝通,而我們此刻卻能共享著香噴噴的烤鵝,有時候感情融匯,甚至不必用語言來表達。

  儘管是一隻肥肥嫩嫩的雛鵝,烤起來卻還挺費工夫,我倆便輪流換手:一個人塗油,另一個人就躺著睡。誘人的香味飄溢四周,擴散在整個小屋裡。

  我的夢鄉也把外面的強烈喧囂聲一起帶入。但我仍能記起,在朦朧中克托添調著佐料,一點一點。我甚至喜歡他和他寬厚肩膀以及他那棱角分明,且有幾分傴僂的輪廓;他身後的樹叢和星空輕聲地對我訴說著悄悄話,我,普通士兵,穿大統靴,紮腰帶,挎背包,沿著面前那條讓高空懷抱的道路走著,一塊都已拋到了九霄雲外,只知道在無邊的夜幕下不停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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