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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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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要回去了。我已經跟老闆娘說過。她非常惱火,可是她也理解。珍妮特得接替我的位置。我還要訓練她一下呢。」說著羅蘭德笑了起來。「可憐的老闆娘。今年她本來想在戛納炫耀一番的。她的別墅裡,眼下已經住滿了客人。一年前她受封為伯爵夫人。跟圖盧茲一個男妓結了婚。只要他不離開圖盧茲,她每個月就貼他五千法郎。現在,她可不能不待在這兒了。」 「你還準備開一家咖啡館嗎?」 「是的,我現在整天就在外面買東西。在巴黎,價錢總要便宜一點。剪點印花布來做窗簾,你說這種花樣好不好?」 她從外衣的領圈裡又掏出一塊揉皺的碎布片。黃底上有花的。「好極了。」拉維克說。 「我可以打一個七折買下來。那是去年進的貨。」羅蘭德的眼睛裡,閃耀著溫暖而和藹的光芒。「我少花三百七十法郎。不壞吧,呃?」 「真了不起,你準備結婚嗎?」 「是的。」 「為什麼你就要結婚?為什麼你不等一個時候,把所有要做的事情先做好了?」 羅蘭德笑了起來。「你就不懂得生意經,拉維克。沒有一個男當家,事情是不好辦的。男當家就管生意上的事情。我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她站在那兒,堅強、穩妥、鎮定。一切事情她都考慮過了。男當家就管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要一下子把所有的錢,用他的名義去存放,」拉維克說。「先得看一看所有的計劃實現得怎麼樣。」 她又笑了起來。「我知道計劃會怎麼樣實現。我們都很通情達理。我們在生意上需要互相幫助。假如錢財由太太掌管,那麼這個丈夫就不成其為男當家了。我不需要那種奉承我的男妓。我一定要做到尊重我的丈夫。我是決不會這樣幹的,要他非得每時每刻跑到我這兒來要錢。你弄明白了嗎?」 「是的。」拉維克說,其實他沒有弄明白。 「好的。」她滿意地點點頭,「你要喝點兒東西嗎?」 「不要,我要走了。我是順道來看看你的。明天早晨,我還有一個手術要做呢。」 她瞧著他。「你真是太嚴肅了。你要不要女人啊?」 「不要。」 羅蘭德做了個並不顯眼的手勢,招呼兩個姑娘走到坐在窗口長凳上瞌睡著的男人那兒去。還有一些姑娘正在嘻嘻哈哈地跑來跑去。只有很少幾個,仍然坐在沿著中間過道分兩排放著的跪墊上。還有幾個在走廊的光滑地板上滑行著,仿佛孩子們在冬天溜冰似的。每兩個姑娘抱一個蹲踞著的姑娘,在長廊裡滑過去。她們蓬鬆的頭髮在飄舞,乳防在顫動,肩膀袒露著,她們身上那一小束絲綢再也遮不住什麼東西。她們在歡樂地叫嚷,突然之間,這奧西裡斯便成了一片道地的、天真無邪的樂園了。 「夏天,」羅蘭德說。「早晨總得讓她們有一點自由。」她瞧著拉維克。「星期四是我最後的一晚。老闆娘還準備給我舉行一次送別會呢。你肯賞光嗎?」 「星期四嗎?」 「是的。」 星期四,拉維克想。七天之後。七天。那仿佛是七年。星期四——那時候事情一定已經辦成了。星期四——誰能夠預想到這麼長遠呢?「那還用說,」他說,「在哪兒?」 「在這兒,六點鐘。」 「好的,我到這兒來。晚安,羅蘭德。」 「晚安,拉維克。」 * * * 在他使用牽引器的時候,他感到有點不舒服。突如其來的不舒服,使他很狼狽,身上火辣辣的。他遲疑了一下。那個張開著的鮮紅的肚腹的窟窿。那條把腸子吊起來的熱呼呼、濕滋滋的繃帶散發出來的稀薄的水汽,那些從夾子旁邊微血管裡流出來的鮮血——於是他突然看見尤金妮亞帶著質問的眼色瞅著他。他看見維伯爾的寬闊的臉,在金屬燈光底下看得見那上面所有的毛孔和一根根鬍鬚——於是他振作精神,繼續鎮靜地進行他的工作。 他縫著線,雙手縫著線。刀口合攏了。他感覺到汗水正從胳肢窩裡滲出來,順著身體往下流。「你能把它縫完嗎?」他問維伯爾。 「行。出了什麼事?」 「不,就是熱。我沒有睡足。」 維伯爾望著尤金妮亞的目光。「確是會有這樣的事的,尤金妮亞,」他說。「即便是一個正直的人。」 這房間,仿佛一下子搖晃起來了。真是疲累到了極點。維伯爾繼續在縫著,拉維克不由自主地幫助他。拉維克的舌頭變厚了,上下顎軟得像棉絮,他很慢很慢地呼吸著。罌粟花,他心裡在想,佛蘭德的罌粟花。打開了的紅的肚腹。紅的、盛開著的罌粟花。不知羞恥的秘密,生命,離開一雙拿著刀的手那麼近。一陣震顫,手臂垂下來了,一種磁性的接觸,從遙遠的地方,從縹緲的死。我再也不能做什麼手術了,他想。這件事,先得解決了再說。 維伯爾在縫合的刀口上塗藥水,「完成了。」他說。 尤金妮亞把手術臺的腳搖低了下來。擔架被毫無聲響地推走了。「要抽支煙嗎?」維伯爾問。 「不。我就得走了。還有一點事情我要去辦理。這裡還有什麼工作要做的嗎?」 「沒有了。」維伯爾驚異地瞅著拉維克。「為什麼你這樣的匆忙?要不要喝點蘇打苦艾酒或者這一類的冷飲?」 「什麼也不要,我得趕快走了。沒想到已經這麼晚了。再見,維伯爾。」 他急匆匆走了出去。招呼一輛出租汽車,他走到外面就這麼想。一輛出租汽車,快!他看見一輛雪鐵龍向他馳來,便招呼它停了。「到『加勒親王』大飯店!快!」 我應當告訴維伯爾,說我這幾天裡不能來幫他的忙,他這樣想。我這個樣子不行。假如我在做手術的時候,突然想起哈克也許就在這會兒會打電話給我,那我准定會發瘋。 他付了出租車錢,便急匆匆穿過大門裡面的大廳。等到電梯下來,仿佛又等了一段無窮無盡的時間。他走下寬闊的走廊,開了門。看見電話機,便抓起話筒,好像它十分沉重似的。「我是馮·霍恩。有人打過電話給我嗎?」 「請等一下,先生。」 拉維克等著。那個接線員的嗓音又響了,「沒有。沒有人打過來電話。」 「謝謝。」 * * * 下午,莫羅佐夫來了。「你吃過什麼東西沒有?」他問。 「沒有。我在等你呢。我們不妨在這裡一塊兒吃點什麼東西。」 「胡說!那會引起人家的注意的。在巴黎,除非生病,誰也不會在房間裡吃東西。還是出去吃點什麼吧。我就待在這裡。這個時間,沒有人會打電話來的。現在,大家都在吃晚飯。這是個神聖的習俗。話雖這麼說,萬一他打電話來,我可以冒充是你的隨身僕人,問清他的電話號碼,告訴他過半小時你就會回來的。」 拉維克猶豫了一下,「你說得對,」他隨後說道。「過二十分鐘我就回來。」 「別著急。你已經等得夠長久的了。現在可以用不到緊張啦。你要到福奎飯店去嗎?」 「是的。」 「叫他們給你來一點開瓶的一九三七年沃夫萊酒。我剛才喝過。第一流的。」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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