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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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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就讓我去打個電話,」莫羅佐夫打斷了他的話。「我可以替你想辦法的。我這個看門人,可不是全無用處的哪。」 「呆在這兒。這樣也是挺好的。讓我們喝著酒,看看這些玫瑰花。在圓月底下給機關槍打死的人的臉,就是這樣蒼白的。有一次,我在西班牙看見過。那時候啊,有一個五金匠名叫帕勃洛·諾拿斯的,他就說過,天堂是法西斯發明的。他只有一條腿。他跟我很不痛快,因為我沒有把他的另一條腿浸在酒精裡保存起來。他覺得四分之一的肢體給埋掉了。實在他不知道,那條腿已經給一群野狗偷去吃掉了——」 【第二十五章】 維伯爾走進了更衣室。他向拉維克做了個手勢。他們便一起出去了。「杜蘭特來電話。他要你立刻上他那兒去。大概有很特殊的病症,或是很特別的事故。」 拉維克望著他。「那就是說,他又動壞了手術,要把責任卸到我身上了,是不是啊,呃?」 「我想不會吧。他很激動。顯然是覺得手足無措的樣子。」 拉維克搖搖他的頭。維伯爾卻沉默著。「他怎麼會知道我已經回來了?」拉維克問。 維伯爾聳聳肩膀。「我不知道。大概是哪個護士告訴他的。」 「他為什麼不打電話去找比諾呢?比諾是很能幹的。」 「我也告訴他的。他說,情況特別棘手。是你專長的科目。」 「胡說。任何特別的科目,巴黎都有很高明的醫生。為什麼他不打電話去找瑪爾特呢?他是個全世界有名的外科醫生啊。」 「你想得出什麼道理嗎?」 「當然囉。他不願意在同行面前,拆自己的台。找一個非法的難民醫生,那情形就不同啦。他不能不秘而不宣的。」 維伯爾望著他。「事情很急。你肯去嗎?」 拉維克解開了他外衣的帶子。「當然囉,」他氣憤地說。「我還有什麼辦法呢?不過,你一定要跟我一塊兒去,我才去。」 「好的。就搭我的汽車好了。」 他們走下了樓梯。維伯爾的汽車,在醫院門前的陽光下閃爍,他們上了車。「只有你在場的情況下,我才幹。」拉維克說。 「要不然,天知道這傢伙會怎麼樣陷害我。」 「我以為他不會有那種想法的。」 汽車開動了。「我已經見識過各種的花樣啦,」拉維克說。「我在柏林認識一個年輕的助理醫師,他具備了一切高明外科專家的條件。有一次,他的教授在施行手術,喝得有點兒醉醺醺了,開錯了刀。他不說什麼,就讓助理醫師做下去,他也沒有覺察出什麼,半分鐘之後,那教授居然演了一場活劇,竟抓住了年輕助理醫師,要他負責開錯的一刀。病人在手術中死了。年輕醫師在第二天也死了。他是自殺的。以後這教授,還是施行他的手術,還是喝他的酒。」 他們在馬索街停靠了下來;一長列卡車,沿著加利利街在轆轆地駛著。灼熱的陽光,從車窗裡照射進來。維伯爾按了一下儀錶板上的電鈕。車頂便慢慢地向後倒下了。他很自負地望著拉維克。「這是我最近才裝上去的。電動的。居然會發明這樣的裝備,真是了不起呢,是不是啊?」 微風從敞開的車頂上吹下來。拉維克點點頭。「是的。真是了不起呢。最新的發明,聽說還有磁性水雷和魚雷。昨天我在什麼地方看到這消息。如果錯過了轟擊的目標,它們會自動地調整方向,重新找到的。我們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善於想像的族類哪。」 維伯爾轉過那張紅紅的臉,容光煥發地顯出一種和藹的性格。「你,跟你們的戰爭,拉維克!我們跟戰爭,是離得仿佛跟月球一樣地遙遠。這方面的所有議論,僅僅是一種政治壓力,毫無其他的意義,你相信我——」 * * * 那皮膚是螺鈿似的青色。臉是灰白的。在這周圍,照耀在手術燈強烈白光底下的,是一大簇美麗的金髮。這金髮,簇擁在灰白色的臉的周圍,顯得如火如荼的,簡直有點兒銀蕩。這是唯一尚有生氣的東西,發著閃光,作著聲響——仿佛生命早已離開了身體,如今只爬在那頭髮上了。 這個躺著的年輕女人,的確很嬌豔。身材纖細而頎長。一張臉兒,即使那沉迷不醒的陰影,也沒有損傷它的妖冶——一個生活于繁華,生活于愛情中的女人。 女人只流出了一點兒鮮血。太少了。「你把子宮剖開了嗎?」拉維克跟杜蘭特說。 「是的。」 「怎麼樣呢?」 杜蘭特沒有回答。拉維克抬起了頭來。杜蘭特盯著他看。 「好的,」拉維克說。「我們現在可以不需要護士。我們是三個醫生,已經很夠了。」 杜蘭特做了個手勢,點點頭。幾個護士和一個助理醫師都退出去了。 「怎麼樣呢?」他們走了以後,拉維克就這樣問。 「那你自己能看得出來。」杜蘭特答道。 「不。」 拉維克看到了,可是他要杜蘭特在維伯爾面前把這點說出來。這樣比較安全。 「懷了三個月的孕。出血症。必須施行刮除的手術。刮子宮的手術。內壁好像是受傷了。」 「還有呢?」拉維克繼續問。 他望著杜蘭特的臉。那臉上充滿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憎恨。他會一輩子恨我的,他想。尤其因為給維伯爾也聽到了。 「穿了一個孔,」杜蘭特說。 「用刮宮器嗎?」 「當然啦,」半晌杜蘭特才說。「還用什麼別的器械呢?」 出血早已完全停止了。拉維克還在默默地繼續檢查著。然後他挺立起來。「你刮穿了孔。沒有注意到。這時候便把一圈腸子通過子宮穿孔的地方拖進來了。你竟沒有看出來,發生了什麼情況。你或許還以為是一塊胎衣呢。於是把它刮掉了。是你把它弄傷的。對不對啊?」 杜蘭特的額角上,突然滲滿了汗珠。面罩背後的胡髭,這時候在頻頻地扭動,仿佛嚼著一大口東西似的。 「也許是的。」 「手術做多少時候了?」 「在你到來以前,一共三刻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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