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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我總是每兩個星期來這兒兩三天。一種偵查的任務。很重要的。我們在去年,來這兒開展了幾件工作。進行得很好。我當然不便說出來,可是」——哈克笑了起來——「你在這兒啊,差不多什麼東西都有得買。真是一個腐敗的地方。我們所要知道的事,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我們簡直可以不必找什麼情報的。他們自己會送來。叛國的工作,仿佛愛國工作那樣地在做。這便是黨派制度的結果。每一個黨派,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出賣別人,出賣祖國。可就便宜了我們。在這兒,我們有很多的朋友,跟我們有相同的政治信仰。在最有地位的各種圈子裡。」他拿起了酒杯,一看是空的,便又放下了。「我們甚至都沒有武裝。他們以為,要是他們解除了武裝,我們就不會要求什麼的。假如你知道了他們的飛機和坦克的數目,對於這批自殺候補者,一定會笑痛肚子呢。」

  拉維克傾聽著。他聚精會神地傾聽著,可是一切都在圍著他蕩漾,仿佛一個清醒前的殘夢。那些桌子,那些招待,那種夜生活的甜蜜的騷擾,那些汽車的閃耀的行列,那個屋子上空的月亮,那些屋子前面的彩色霓虹燈——以及坐在他對面,殘害他身體的,這個殺人如麻的饒舌的兇手。

  兩個穿著緊身時裝的女人走過來。她們向拉維克微笑著。那是奧西裡斯的伊凡蒂和瑪茜。她們今天也是例假。

  「妙啊,我的天!」哈克說道。

  一條小馬路,拉維克想。一條狹窄的僻靜的小馬路——只要我能夠把他帶到那兒。或者,帶他到「森林」裡。「那兩個是,靠愛情維持生活的女人,」他說。

  哈克盯著她們看。「她們倒是很漂亮的呢。你一定對此地的這一套相當熟悉,是不是啊?」他又要了一杯白蘭地。「我能請你喝杯酒嗎?」

  「多謝。我還是喝這種酒。」

  「這兒大概有很迷人的場所吧。那些可以看表演之類的遊樂場所。」哈克的眼睛裡閃著光。這光芒,正如他幾年以前,在地窖的陰森燭光下,閃著的一樣。

  我不應該再去想它了,拉維克想。不應該在現在。「你從來沒去過這種地方嗎?」他問。

  「我去過好幾個地方。當然囉,為了觀察。去看看那些人,到底沉淪到什麼程度。可是,一定不會是最標準的所在。當然我也得鄭重從事。免得人誤解。」

  拉維克點點頭。「那你無需乎害怕的。有些個地方啊,從來沒有一個旅遊者去過。」

  「你熟悉那些個地方嗎?」

  「當然囉,熟悉極了。」哈克喝著他的第二杯白蘭地。他變得更親熱了。以前他在德國的那種顧忌都沒有啦。拉維克覺得他完全沒有懷疑了,便跟哈克說道,「今夜我倒很想去溜達溜達。」

  「真的嗎?」

  「真的。我常常那樣。一個人對於什麼事情,都應該盡可能地瞭解一二。」

  「對的!完全對!」

  哈克向他凝視了一下。讓他喝醉吧,拉維克想。假如沒有其他的辦法,倒還是讓他喝醉了,拖他到什麼地方去。

  哈克的表情又改變了。他還沒有酒意。他只是在沉思著。「太可惜了,」他最後才這樣說道。「我倒真想跟你一塊兒去呢。」

  拉維克並沒有回答。他要避免一切可能引起哈克懷疑的形跡。

  「今夜我必須回柏林去。」哈克望望他的表。「還有一個半小時。」

  拉維克十分鎮靜地坐著。我必須跟他同去,他想。他一定住在旅館裡的。決不會是一家私人的公寓。我必須跟他一起到他的房間裡,然後在那兒算計他。

  「我在這兒,等著我的兩個朋友,」哈克說道。「他們隨時會來的。他們預備跟我一塊兒回去。我的東西,早已經送到車站上了。我們就從這兒,直接去上車。」

  糟了,拉維克想。為什麼我不帶一支手槍呢?為什麼我竟那樣的愚蠢,近幾月來就一直把以前所發生的事情,認為是一種錯覺呢?否則我就可以在路上打死他,穿過地下鐵道的入口,設法逃跑啊。

  「太遺憾了,」哈克說道。「不過,也許我們下一次可以去。兩星期之內,我還要回來的。」

  拉維克又松了一口氣。「好的,」他說。

  「你住在哪兒?我可以打電話給你。」

  「在加勒親王旅館。只要穿過這一條街。」

  哈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本筆記本,留下這一個地址。拉維克望著那張柔韌的俄國紅皮的豪華封面。鉛筆是很細的金杆。這筆記本裡一定記著什麼東西的,他想。大概是使人家受刑使人家喪命的那些情報吧。

  哈克把筆記本放回了口袋。「你剛才跟她說話的那個女人真是個尤物,」他說。

  拉維克給楞住了一秒鐘。「哦,哦——是的,很美的。」

  「拍電影的嗎?」

  「差不多。」

  「很熟嗎?」

  「不過如此。」

  哈克仿佛沉思似地凝視著前面。「困難在這兒——要認識一個美妙的女人,既沒有足夠的時間,又沒有適當的機會——」

  「那倒是可以安排的,」拉維克說。

  「真的嗎?你沒有興趣嗎?」

  「對什麼沒有興趣啊?」

  哈克狼狽地笑了起來。「譬如說,對那個你剛才跟她說話的女人?」

  「毫無興趣。」

  「我的天,那可不壞啊!她是法國人嗎?」

  「我想是意大利人。還夾雜著一點別的血統。」

  哈克獰笑著。「不壞。當然囉,我們在德國是決不能這樣搞的。可是在這兒,是不暴露身份的,在某種程度上。」

  「你是這樣的嗎?」拉維克問。

  哈克愕然了一會兒。然後他微笑著。「我知道的!當然不是對那些知情者——對其他人一般來說是不暴露身份的。再說,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了——你跟那批難民,有沒有來往?」

  「很少的,」拉維克小心翼翼地說。

  「那真遺憾!我們倒很想有點兒——你知道的,情報——我們還可以花點兒錢——」哈克伸起他的手來。「——當然囉,你是不在乎錢的!儘管這樣,即使是最小的新聞……」

  拉維克注意到哈克一直在瞧著他。「那是可能的,」他說。「你也說不準——隨時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的。」

  哈克把他的椅子搬得更靠近著他。「我的使命之一,你知道的,便是設法裡應外合。有時候真不容易著手。這兒有不少出色的人為我們工作呢。」他意味深長地揚了揚眉毛。「我們之間當然是另外一回事。這是光榮的事。畢竟是祖國。」

  「當然囉。」

  哈克抬起了頭來。「我的朋友們來了。」他把賬單算好以後,在瓷碟裡放了幾張鈔票。「把價錢在碟子裡注明,倒是很方便的。我們國家也可以這麼做。」他站起身子,伸出了一隻手。「再會,馮·霍恩先生。認識你很高興。兩星期之內,我再打電話給你。」他微笑著。「謹慎點兒,當然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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