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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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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並沒有回答。她轉到他剛才在張望著的方向,企圖發現他在張望著的那個人。「不要那樣,」他說。 「她難道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嗎?」 突然拉維克坐了下來。哈克一定聽到他剛才所說的,要坐到花壇上來。假如他認出了是他,他一定會懷疑,一定會找一找他在哪兒的。真要是那樣,那麼跟一個女人坐在這兒,不但無妨,反而更顯得若無其事了。 「好的,」他說,「你就呆在這兒。你完全在胡思亂想。我到一定的時候,就會立起身來出去。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招呼出租汽車,可是不要跟著我上車。你辦得到嗎?」 「你為什麼這樣神秘啊?」 「我不是神秘。這兒有一個多年不見的熟人。我想知道他的住址。就是這麼回事。」 「那麼,不是一個女人了?」 「不是。那是一個男人,可是我不能再告訴你什麼。」 招待站在桌邊。「你要喝點兒什麼?」拉維克問。 「蘋果白蘭地。」 「一杯蘋果白蘭地。」招待搖搖擺擺地走了。 「你不想也來一杯嗎?」 「不。我正在喝這個酒。」 瓊端詳著他。「你不知道,有時候我是非常恨你的。」 「那也許是。」拉維克眺望著哈克的桌子。酒杯,他想。震顫的,流動的,閃爍的酒杯。那街道,那桌子,那人群——都沉溺在抖索的酒杯的膠液裡。 「你很冷酷,你很自負——」 「瓊,」拉維克說,「我們過些時候再談這個吧。」 招待把酒杯端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沒有說什麼話。拉維克立刻就付了賬。 「你把我弄成了這樣,」她於是挑釁似地說道。 「我知道。」這一下他看見哈克的手擱在桌子上,那只白胖的手伸出去拿糖。 「都是你!不是別人,都是你!你從沒有愛過我,只是玩弄著我,你明知我愛你,卻從沒有認真過。」 「的確那樣。」 「什麼?」 「的確那樣,」拉維克答道,連望也不望她一眼。「可是後來就兩樣了。」 「哦,後來,後來!後來就亂了套。就太遲了。這是你的過失。」 「我知道。」 「不要跟我這樣子說話!」她的臉色蒼白而憤怒。「你甚至連聽都沒有聽我呢!」 「我是的。」他望著她。講吧,談點兒什麼,不管說的是什麼事。「你跟你的演員吵過架嗎?」 「吵過。」 「那就會過去的。」 犄角上騰出一縷藍色的煙霧。招待又在斟著咖啡。哈克仿佛在拖延時間。「我應該可以否認的,」瓊說道,「我可以說,我是偶然經過這兒的。可是我沒有,我真是在找尋你。我要離開他了。」 「那便是一個人常常想做的事。那是一部分的事。」 「我真是怕他。他恐嚇我。說要打死我。」 「什麼?」拉維克突然抬起頭來。「你說什麼?」 「他說,他要打死我。」 「誰啊?」他剛才沒有專心聽。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你不相信,可不是嗎?」 「他的脾氣才可怕呢。」 「胡說!嘴裡這樣說的人,事實上就不會這麼做的。至少一個演員是如此。」 我在說著些什麼啊?他想。這些都是什麼啊?我到這兒來幹嗎?一種聲音,一張臉,掩蓋了在我耳邊嚷嚷的聲音。這又與我什麼相干啊?「你為什麼僅告訴我這些個事情?」他問。 「我要離開他了。我要回到你這兒來了。」 假如他搭上了出租汽車,那麼等我招呼一輛的時候,至少還要幾秒鐘的時間,拉維克想。等我的出租汽車開動,也許已經太遲了。於是他站了起來。「等在這兒。我去一下就回來的。」 「你要作什麼——」 他沒有回答。他急急地穿過了街道,招呼了一輛出租汽車。「這兒是十法郎。你能等我幾分鐘嗎?裡邊我還有點兒事情。」 那司機看了看錢。然後又望瞭望拉維克。拉維克擠了擠眼睛,那司機也擠了擠眼睛。他慢慢地把鈔票晃來晃去。「那是額外的,」拉維克說。「你知道為什麼——」 「我懂得。」司機獰笑著。「好的,我就停在這裡。」 「你停得可以一下子就開動的。」 「好的,老總。」 拉維克又從人叢中擠了回去。突然他的喉嚨緊張了。他看見哈克站在門口。他沒有聽見瓊說的話。「等一下!」他說。「等一下!只要一會兒!只要一秒鐘!」 「不。」 她站了起來。「你會懊悔的!」她幾乎要哭了。他卻勉強地微笑著。他緊緊地捏著她的手。哈克仍然站在那兒。「坐下來,」拉維克說,「一秒鐘。」 「不!」 她的手,在他緊握中倔強著。於是他鬆開了。他很不願意讓人看笑話。她急忙離開,擠過門口邊的那幾排桌子。哈克盯視著她。又慢慢地回過頭去瞧拉維克,然後再望瓊出去的方向。拉維克坐下來。突然間,他那太陽穴裡的血液,轟響了起來。於是他打開了皮夾,裝作找尋什麼東西的樣子。他注意著哈克正在桌子的行列間慢慢地走著,便若無其事地望著相反的方向。這個方向,哈克一定得經過的。 他等著。時間仿佛過不完似的。突然他給一陣灼熱的恐怖攫住了。萬一哈克轉過身去走掉了,怎麼辦呢?於是他忽然轉過頭來。哈克果然已經不在那兒了。不在那兒了。這一會兒,仿佛一切都在他周圍打轉。「你允許我嗎?」有人在他旁邊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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