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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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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著他。「你到巴黎來,起初就抱著那樣的志願嗎?」他問。 「是的。」 她坐在那兒,他想,是一個受責備的無辜者,正給生活和我在虐待著。她很寧靜,第一陣暴風雨已經消逝了,她會寬恕我的。不過,要是我不是就走,她會把最近幾個月來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講給我聽。這一株鋼鐵似的蘭花,我到這兒來原想把事情了結的,可是她現在已經使我簡直要承認她是對的了。 「好的,瓊,」他說。「現在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還會得到更大發展的。」 她向前靠著。「你以為會這樣嗎?」 「肯定的。」 「真的嗎?拉維克?」 他站起身來。再過三分鐘,也許會聽她談起拍電影的訣竅來了。人決不能跟她們討論什麼問題,他想。總是以失敗告終的。邏輯是捏在她們手裡邊的一塊蠟。應該行動,事情就了結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那些事,你最好去請教你們的專家。」 「你已經想走了嗎?」她問。 「我不能不走了。」 「為什麼不能再呆一會呢?」 「我不能不回醫院裡去。」 她捏住他的手,抬頭望著他。「你剛才說過,醫院裡沒有事了你才來的。」 他考慮著要不要告訴她,他不會再來了。可是今天做到這樣,也已經很夠了。對於她,對於他,都已經很夠了。她雖然始終阻止他說出這句話,事情還是會發生。「呆在這兒,拉維克,」她說。 「我不能。」 她站起來,偎倚著他。那也是,他想,老套兒。平庸而熟練的。她居然什麼也沒有省略掉。可是誰希望貓兒吃草呢?於是他躲開了。「我一定要回去了。醫院裡還有一個垂死的病人。」 「醫生們總是有著一大篇理由的,」她慢吞吞地說著,瞟著他。 「像女人們一樣的呢,瓊。我們掌握著死亡,你們掌握著愛情。所以,都有天下一切的理由,天下一切的權利。」 她沒有回答。 「而且,我們也有很強的胃,」拉維克說。「那是我們所需要的。否則,我們就不能夠工作了。別人會暈厥的地方,我們恰恰要留在那兒。再會吧,瓊。」 「你會再來嗎,拉維克?」 「不要想它了。別著急,你自己會知道的。」 他急急地走到門口,也沒有回過頭來。她沒有跟上他。可是他知道,她在目送著他。他覺得麻木得古怪——仿佛在水底下走路。 【第二十二章】 窗外傳來戈爾德貝格家裡的尖叫聲。拉維克諦聽了一會兒。他覺得也不像是老頭兒戈爾德貝格拿什麼東西來摔他的太太,也不像是他毆打她。後來也就聽不見什麼聲音了,只有奔跑的腳步,接著在維森霍夫房間裡,一陣激動的談話,和一陣碰門的聲響。 即刻,就有人在敲他的房門,沖進來的是旅館的房東太太。「趕快——趕快——戈爾德貝格先生——」 「什麼?」 「他上吊了。在窗子上。趕快——」 拉維克摔下了他的書本。「警察來了嗎?」 「當然還沒有。否則,我不來招呼你了。她才發現戈爾德貝格上吊呢。」 拉維克跟著她奔下了樓梯。「他們已經把他解下來了嗎?」 「還沒有。他們正扶著他——」 在薄暗的房間中,一堆黑黝黝的人群站在窗口。露絲·戈爾德貝格、維森霍夫,還有另外一個人。拉維克先把電燈開亮了。維森霍夫和露絲·戈爾德貝格,把那個老頭兒戈爾德貝格抱在胳膊裡,宛如一個木偶似的。另外一個人正在抖抖索索地解那個系在窗把手上的領帶。 「把結割斷啊——」 「我們沒有刀,」露絲·戈爾德貝格這樣嚷。 拉維克從他藥包裡拿出一柄剪刀,剪著結子。這個是用光潔的厚綢領帶系著的,費了好多時候才剪開。拉維克在剪著領帶的時候,戈爾德貝格的臉就在他面前。那雙突出的眼睛,那個張大的嘴,那幾莖灰色的鬍鬚,那條伸出來的舌頭。那條墨綠底子白點的領帶,深深地陷入他瘦細而腫脹的脖子——整個的身體,在維森霍夫和露絲·戈爾德貝格的胳膊裡微微搖晃著,仿佛笑得前仰後合的樣子。 露絲·戈爾德貝格的臉,漲得通紅,而且滿是涕淚;在她旁邊的維森霍夫,扶著這個比生前更重的身體,也不斷在流汗。兩張濕漉漉的惶恐的臉上邊,就是那個輕微地搖擺著的頭,一經拉維克剪斷了領帶,這頭顱立刻落到了露絲·戈爾德貝格的身上,嚇得她直叫起來。她連忙摔掉了手臂,於是那身體倒向旁邊,張開著胳膊,仿佛奇形怪狀的丑角在學著她的動作。 拉維克立刻抱住了那個身體,維森霍夫幫著他抬放到地板上。他解開喉嚨上的活結,開始檢查那身體。 「去看電影的,」露絲·戈爾德貝格喃喃地說道。「他叫我出去看電影的。『小露絲,』他說,『你難得娛樂的,為什麼不到康賽爾大戲院去,那兒正在放映一部嘉寶的片子《克裡斯汀皇后》,你為什麼不去看看啊?定一個好點的座位,定一個靠手椅子或者一個包廂。去看,坐這麼兩個鐘頭,拋開這些煩惱的事,也挺有意思的。』他溫存地說道,撫摸著我的臉頰。『看完電影,還可以到蒙梭公園前面的咖啡館去,吃一點兒巧克力和香草冰淇淋,痛快地玩一次。小露絲,』他說了,我就去了,回來的時候,那兒——」 拉維克站了起來。露絲·戈爾德貝格便停住了說話。「他一定在你一出去以後就上吊了,」他說。 她把拳頭掩住她的嘴。「他是——」 「我們還可以試一下。先用人工呼吸法。你懂得人工呼吸法嗎?」拉維克問維森霍夫道。 「不。懂得不多。有點兒懂。」 「你瞧我的。」 拉維克捏住了戈爾德貝格的兩條胳膊,先把它們往後拽到地板上,然後往前折到他胸口,就這樣忽前忽後地推動著。戈爾德貝格的喉嚨,突然咕嚕了一下。「他還活著!」那個女人尖叫起來。 「不。那是給壓緊了的一股氣。」 拉維克又示範了幾次。「就這樣。你們試吧,」他跟維森霍夫說。 維森霍夫勉強跪在戈爾德貝格的後面。「動手啊,」拉維克不耐煩地說。「捏住他的腕節。最好是捏住他的小臂。」 維森霍夫流著汗。「再用出點勁兒,」拉維克說。「把他肺葉的空氣都壓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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