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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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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就走。可是在他走到工作室的門口之前,她已經搶到他前面。砰地一下把門關上了,站在前面,用胳膊和雙手推著那扇門。「就這樣嗎!」她說。「你要結束啦!你要結束,就走啦!有這樣的簡單!可是我倒還要跟你說個明白!你自己看見我在金鐘咖啡館,你看見我跟誰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到你那兒,什麼事情也沒有,你還跟我在一起睡,第二天早晨你也沒有什麼事,你還沒有睡足,還要跟我睡一會兒,我也很愛你,覺得你很好。你什麼事情都不問,所以我比從前更加愛你,我原以為這是你的脾氣,不會變的。當你還睡著的時候,我曾感動得流淚,我吻你,我很快樂,於是回來了。我真是崇敬你——然而現在!現在你到這兒來,竟用那件事情來責備我。你要和我睡覺的時候,如此慷慨大度,一揮手就把這件事忽略了,忘記得乾乾淨淨,而現在,你把這件事情拿出來擲到我臉上。你現在像一個受了人家冒犯的衛道者那樣,站在這兒,又像一個妒忌的丈夫似的和我吵架!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有什麼權利?」 「沒有,」拉維克說。 「原來這樣!好,你至少還明白這點。那你為什麼到這兒來?今天想到用這件事來責備我?那天晚上我到你那兒去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有這麼做?當然囉,那時候——」 「瓊,」拉維克說。 她不吭聲。呼吸急促了起來,盡瞪著眼望他。 「瓊,」他說。「那天晚上你到我旅館的時候,我總以為你會回到我這邊來的。我當然不需要知道內中的情形。你回來,那就夠了。可我弄錯了。你並沒有回來。」 「我沒有回來嗎?那麼來的是什麼呢?難道到你那邊來的是個鬼嗎?」 「你只來了一下。並沒有回來。」 「我覺得那太高深了。我倒很想知道,這中間有怎樣的差別?」 「你知道的。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今天我才知道了。你跟別人在同居。」 「這樣說起來,我跟別人在同居。又要講這些事情了!我交了幾個朋友,就說我跟別人同居!也許我應該一天到晚禁閉起來,不要跟一個人講話,這樣才沒有人說我跟別人同居嗎?」 「瓊,」拉維克說。「不要這樣荒謬!」 「荒謬嗎?誰是荒謬的?你才是個荒謬的人!」 「隨你說吧。你一定要我用力將你從門邊推開嗎?」 她還是沒有動。「假如我真跟人家同居了,這與你有什麼相干呢?你自己說過,你不要知道這些事情的。」 「是的。我實在也不想知道。我想事情該結束了。過去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那是一種誤會。我應該更瞭解一點真相。我很可能,很想自我欺騙一下。這是弱點。可是,那也不會改變事實啊。」 「為什麼不會改變呢?你只要瞭解自己是錯了——」 「這不是錯的問題。你不單是過去跟人家同居,現在還同居著,而且你還想同居下去。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這點。」 「不要撒謊!」她突然從容地打斷了他的話。「你一直知道的。那個時候也知道。」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是的,」他說。「就說我是知道的吧,可是我並不想知道這點。我雖然知道,卻並沒有相信。你不會瞭解的。像這一種情況,女人就不會有。再說,這與我們的事也無干。」 她的臉上,突然籠罩著一種狂暴而絕望的恐懼。「歸根結底,對於一個沒有加害過我的人,我是不能夠一下子拋掉的——僅僅因為你重新露面!你不懂嗎?」 「懂的,」拉維克說。 她站在那兒,像一隻給趕在角落裡的貓,它正想縱身一跳,可是腳底下的那塊地板,卻給拖開了。「你真的懂了?」她愕然地問。眼睛裡的那股緊張神色,消逝了。她讓肩膀沉落下來。「你既然懂得,為什麼再要折磨我,」她疲憊地說。 「不要擋著門口。」拉維克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這椅子坐上去不如看上去那樣舒服。瓊遲疑著。「來吧,」他說,「我現在不會跑掉了。」 她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讓自己坐到了長沙發上。她裝作很疲憊的樣子,可是拉維克看得出她實在並不疲憊。「給我喝點酒吧,」她說。 拉維克看出她在拖延著時間。對他來說反正也無所謂。「酒瓶在哪兒?」他問。 「在那邊櫥裡。」 拉維克打開了矮櫥。裡邊放著好幾個酒瓶。大多是白薄荷酒。他表示厭惡的神情,望了一眼,就把它們推開了。在另外一個角落裡,他發現了半瓶科涅克,一瓶蘋果白蘭地。蘋果白蘭地的酒瓶還沒有開。他就將它留在那兒,拿出了那瓶科涅克。「你現在要喝薄荷白蘭地嗎?」他轉過頭去問。 「不,」她坐在長沙發上答道。 「好的。那我就拿科涅克給你。」 「還有蘋果白蘭地呢,」她說。「你就開一瓶蘋果白蘭地。」 「科涅克也可以啊。」 「開那瓶蘋果白蘭地。」 「下次再開。」 「我不要喝科涅克。我要蘋果白蘭地。請你開瓶吧。」 拉維克又在櫥裡瀏覽了一下。靠右,那些白薄荷酒是為那個人備了的——而左邊,那瓶蘋果白蘭地,才是備給他的。一切都收拾得那樣的整潔,那樣地像主婦似的,叫人很感動。他拿出那瓶蘋果白蘭地,開了塞。到底為什麼不開呢?在這樣無情地分離的情景下,他們愛喝的酒的象徵性意義,令人傷心地糟蹋了。他撿了兩個酒杯,回到桌邊。瓊就望著他斟酒。 窗外,下午的陽光金黃地照耀著。現在,陽光更鮮豔了,天空也顯得更晴朗。拉維克望著他的表。正巧走過三點。他又望瞭望秒針;他以為這個表大概停了。可是秒針,仿佛一隻小小的金鳥嘴,依然在表面上轉圈子。這是事實——他來到這兒,只有半個鐘點。薄荷酒,他想。怎麼樣的味兒啊! 瓊蜷縮在套著藍套的長沙發上。「拉維克,」她以一種柔和的聲音說著,顯得很疲憊而謹慎。「那是不是你的另一套手段,還是你真的已經懂得了?」 「不是手段。那是真的!」 「你懂得了嗎?」 「是的。」 「我早知道的。」她對著他微笑。「我早知道的,拉維克。」 「那是很容易懂得的。」 她點點頭。「我需要時間。不能馬上做到。他沒有加害過我。我又不知道你到底會不會回來!我現在不能馬上跟他去說。」 拉維克吞咽了一口蘋果白蘭地。「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仔細分析啊?」 「你應該知道。你應該懂得。那是——我需要時間。他會——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做。他是愛我的。而且也需要我的。他也沒辦法啊。」 「當然沒辦法。那就慢慢來吧,瓊。」 「不。只要一個很短的時間。不是立刻就能做到的。」她斜倚在長沙發的枕墊上。「而這兒的公寓,拉維克——也不像你所想像的。我自己賺錢。比以前賺得多了。他幫助過我。他是一個演員。我在電影公司擔任配角。是他介紹我進去的。」 「我可以想像得出。」 她沒有注意他這句話。「我原沒有多大的天才,」她說。「我也不自己欺騙自己。可是我就想脫離那個夜總會。在那兒,一個人是不會有前途的。這兒就有。即使沒有天才也無所謂。我要自力更生。你也許覺得這些都很可笑吧——」 「不,」拉維克說。「倒是很合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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