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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噢!先生!」看門人站了起來。「你先生好久不來了。」

  「哦,好久不來了。我這一陣子不在巴黎。」

  看門人睜著那雙靈活的小眼睛盯著他。「太太不住這兒啦!」

  「我知道,早就不住在這兒了。」

  看門人倒是挺好的。他知道拉維克需要瞭解些什麼,不待他發問。「算起來已經有四個禮拜了。」他說。「四個禮拜以前她就搬走的。」

  拉維克從紙包裡抽出了一支煙。「太太不在巴黎了嗎?」看門人問。

  「她在戛納。」

  「坎市!」看門人用大手抹著他的臉。「你不會相信的,先生,十八年以前我在尼斯的魯爾旅館裡當過門房的。你相信嗎?」

  「我相信。」

  「那個時候啊!那種小帳啊!是戰後挺興旺的時節。現在呢——」

  拉維克也是一個挺好的客人。他懂得這些旅館服務員的意思,倒不必更明確地暗示的,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五法郎的鈔票,放在桌子上。

  「謝謝你,先生!祝你萬事如意!你看來更年輕了,先生。」

  「我也覺得呢。晚安!」

  拉維克站在街上。為什麼他到那個旅館裡去呢?現在所需要的是,到沙赫拉紮德去喝個爛醉。

  他眺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把事情弄清楚了,他倒是應該高興的。這一下,無需乎不必要的相互指責啦。他知道,瓊也知道。至少,結果是如此。她做了唯一應該做的事情。不必解釋。解釋就覺得無聊了。凡與感情有關的事情,都沒有必要解釋。只有行動。謝天謝地,倒沒有用道德的花樣來作推動的潤滑油。謝天謝地,瓊竟不知道這些個花樣。她做了,乾脆的做了。沒有什麼拖泥帶水的。他也已經做了。他現在為什麼再在這兒徘徊哪?一定是迷戀於這兒的空氣,軟綿綿的五月、傍晚和巴黎。特別是夜裡,當然囉。一個人到了夜裡,當然跟白天不同。

  他回到旅館裡。「我可以打一個電話嗎?」

  「當然可以,先生。可是我們沒有電話間,只有這一架。」

  「那就夠好了。」

  拉維克望著他的表。維伯爾也許還在醫院裡。這是晚上最後一班的時間。「維伯爾醫生在嗎?」他問接電話的護士。他聽不清她的聲音。一定是新來的。

  「維伯爾醫生現在不能接電話。」

  「他在嗎?」

  「他在。可是他現在不能來接。」

  「喂,」拉維克說。「你去告訴他,拉維克先生請他接電話,快點兒去。要緊得很。我等著。」

  「好的,」那護士懷疑地漫應著。「我去問他,可是他不會來接的。」

  「看吧。快去問他。我是拉維克。」

  一會兒之後,維伯爾果然來聽了。「拉維克!你在哪兒啊?」

  「在巴黎。今天才到的。你這時候還在動手術嗎?」

  「是的。二十分鐘之內。一個急性盲腸炎。我們以後再說怎麼樣。」

  「我可以上你那兒來。」

  「那好極了。什麼時候?」

  「立刻。」

  「好的,那我等著你。」

  * * *

  「這兒是好酒,」維伯爾說。「這兒是報紙和醫學雜誌。請你自便吧。」

  「一點兒酒,一件手術衣,一副手套。」

  維伯爾看著拉維克。「並不嚴重的盲腸炎。可以不必委屈你的。有護士幫忙,我一下就可以開好的,我相信你一定很累吧?」

  「維伯爾,請你允許我。讓我來做這一次手術。我並不累,很好。」

  維伯爾笑了起來。「你當然急著要重操舊業啊!好的,那就隨你的便。事實上,我是瞭解的。」

  拉維克洗過手,穿上手術衣,戴上手套。走進手術室,他深深地嗅了一下酒精的味兒。尤金妮亞站在桌子的一端,處理著麻醉劑,另一位非常漂亮的年輕護士,把手術器械井然有序地放好了。「晚上好,尤金妮亞,」拉維克說。

  她幾乎把藥水瓶都掉了下來。「晚上好,拉維克醫生。」她答道。

  維伯爾微笑著。她這樣招呼拉維克,原來還是第一次。拉維克俯視那病人。光線強烈的手術燈,發著潔白的光芒,簡直把整個世界都摒在外面了。把思想也關閉在外面。那是客觀的,陰冷的,無情的,也是善良的。拉維克從那個美麗的護士手裡接過手術刀。隔著一層單薄的手套,一接過鋼刀,就覺得是冰冷的。這種感覺,在他倒覺得很好。使他從飄搖不定的狀態,進入清晰明確的境界,對他倒是很好的。他割了一刀。於是狹長而鮮紅的一條血流,便順著刀口淌了下來。突然地,一切都直截了當啦。從他回來以後,這才第一次回復到他自己,找到了自我。燈光的無聲的咿唔。回來了,他想。畢竟又回來了啊!

  【第十九章】

  「她在這兒,」莫羅佐夫說。

  「誰啊?」

  莫羅佐夫捋平著他的制服。「不要裝模作樣,好像不知道我指的是誰。你不要在大街上觸怒你的老爹鮑裡斯了。你以為我猜不到你兩星期跑三次沙赫拉紮德的原因嗎?一次跟一個碧眼黑髮的尤物同去,可是兩次都是你一個人啊!男人總是軟弱的——否則他怎麼會有媚勁呢?」

  「別說這些鬼話,」拉維克說。「不要侮辱我,我需要全力以赴,你這個嘮叨的看門人。」

  「你寧願我不告訴你嗎?」

  「當然囉。」

  莫羅佐夫站在一邊,讓兩個美國人進來了。「那麼你就出去,過幾天晚上再來,」他說。

  「她是獨個兒到這裡來的嗎?」

  「我們連執政的公主們,也不容許不帶隨從的。你應該知道。齊格孟特·弗洛伊德也許喜歡你這樣的問題。」

  「你懂得什麼是齊格孟特·弗洛伊德?你喝醉了,我要告訴你的經理,蔡特金尼茲上尉。」

  「蔡特金尼茲上尉,在我當少校的那一個團裡,當過中尉的。孩子,他至今還記得。你去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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