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英格蘭,我的英格蘭 | 上頁 下頁
十一


  因此當戰爭爆發時他的全部本能都在反抗它——反對戰爭。他沒有一絲願望去征服外國人或是造成他們死亡。他心目中毫無英帝國的概念,而且統治不列顛對他來說也只是個笑話。他是位血統純正的英國人,種族優良,而當他真正地成為自己時,如同一朵玫瑰花不會因為它的玫瑰刺而愛尋釁一樣,他也決不會因為他的英國性情而愛尋釁。

  不,他根本不願去否定德國,以讚美英國。在他眼中德國人和英國人之間的區別不是好與壞的區別。這就如同藍色的水花與紅或白的常青藤花之間的區別:只是不同而已。像野豬和野熊一樣只是不同而已,一個人的好壞是根據他的天性而不是他的國籍來判定的。

  埃格伯特有良好的教養,而這是他本性組成的成分。對他來說去恨一個民族的全體是不合人情的。某些人他不喜歡,某些人他喜歡,而大多數人他則一無所知。有些行為他不喜歡,某些行為在他看來就很自然,可對絕大多數的行為他根本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然而他擁有最深厚的純正天性,他不可避免地拒絕大多數人的意旨行事。他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理解,他永遠不會心甘情願地違背自己的意願。一個人應該變得拋棄他自己的真知真我轉而求其次,僅僅因為烏合之眾期望他這樣做嗎?

  埃格伯特敏銳,毫無疑問感受到了的。他岳父也以他粗俗、好勇鬥狠的性格感受到了。儘管這兩個人性格迥異,但他們是兩位真正的英國人。他們的天性幾乎是一致的。

  而戈德弗雷·馬歇爾在對發生的一切加以認真考慮。有法國軍事侵略,還有英國自由和「和平征服」的非軍事想法——所謂工業主義,即使在軍國主義和工業主義之間選擇都是罪惡。但這年長者宣稱他不得已地選擇後者。他整個心靈對權力的直覺是很敏銳的。

  埃格伯特只是拒絕向世界清算,他只是拒絕在德國軍國主義和英國工業主義中作出選擇。他根本不作選擇。至於殘暴而言,他鄙視那些犯下殘暴罪行的人,就像卑劣可恥的那一類。罪惡與民族根本沒關係。

  然而戰爭!戰爭!只是戰爭本身而已,無所謂對與錯。他應該參加嗎?他應該把自己交托給戰爭嗎?這些問題在他腦海中縈繞了好幾個禮拜。並非他認為英國是正確的而德國是錯誤的。也許德國錯了,可他拒絕作出抉擇。也並非他受到了鼓舞。不是,戰爭僅僅就是戰爭而已。

  這種威懾因素就是把自己交托於別人的權力之下,交托于民主軍隊的暴力精神的權力之下。他應該把自己交托出去嗎?他應該把自己的生命和軀體移交給其精神褻瀆了自我的事業嗎?他應該獻身於一種由卑劣控制的權力嗎?他應該嗎?他應該背叛自己嗎?

  他要把自己置於那些低能兒的權力之下,他清楚這一點。他會使自己屈服,他會被那些地位卑微、粗俗不堪的下等軍士們——甚至是軍官們吆來喝去。他生來是自由的。他應該這麼做嗎?

  他去找妻子,去跟她說說。

  「我該參軍嗎,威妮弗雷德?」

  她沉默不語。她的本能也是極為反對這場戰爭的。然而一種極深的怨恨促使她回答:

  「你有三個依賴你的孩子,我不知道你是否想過這一點。」

  這時戰爭爆發僅三個月,戰前的舊想法依然存在。

  「當然。可這不會對她們有什麼太大影響。至少我會一天掙一先令。」

  「我覺得,你最好去跟爸爸說。」她回答得很沉重。

  埃格伯特去找岳父,這老人心中充滿了忿恨。

  「我說,」他相當刺耳地說,「這是你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埃格伯特立即去報名參軍,當了一名列兵,被分派到輕型火炮部隊。

  威妮弗雷德現在對他具有一種新的責任:一種妻子對正在對世界盡責的丈夫的責任。她仍愛著他,只要塵世的愛仍存在她就會愛他,這是她現在賴以活下去的責任。當他穿著卡其布軍裝回到她身邊時,作為一個妻子,她順從地投入他的懷抱,這是她的責任。可她永遠也不可能再次被他的激情所打動,有一種東西在永遠地阻止她:這就是她自己內心深處的選擇。

  他又回到兵營。當一名現代士兵對他並不合適,穿著厚重、粗糙、醜陋不堪的軍服,他精緻的體貌黯然失色,好像隱沒了似的。在親密無間的軍營裡,他受過良好教養的敏感性已經褪化了。可他既然做出了選擇,就得接受這一切。於是他臉上浮現出一種已經認定了自己是個落魄男人的陰沉沉的神情。

  早春時節,在報春花怒放、榛樹叢掛纓的時候她回到了克勞克漢姆,在那兒,她覺得與埃格伯特又重新和好了。現在,他絕大部分日子都囚在軍營裡。喬伊斯在經歷8到9個月的痛苦的倫敦生活之後,再一次看見花園、公地,不禁欣喜若狂。她仍跛著腳,仍有鐵支架撐著腿,可她帶著狂野跛行的敏捷到處轉悠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