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英格蘭,我的英格蘭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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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怨恨自己對埃格伯特的熱情——最初只是些微鄙視它。因為畢竟他迷人、可愛、極為吸引人。可是——可是——噢,那可怕的赫然逼近的「可是」的陰雲!他並不是堅定地站在她生命的風景中,像一座力量之塔,像一根舉足輕重的棟樑。不是的,他恰如一隻家養的貓,在房前屋後轉悠,然後在將來的某一天消失得不留一絲痕跡。他也如花園中的一朵鮮花,在生活之風中搖曳顫慄,然後香消玉殞,無所炫耀。作為一個附屬物,作為一件附屬品,他是無與倫比的。眾多女人喜愛他,願讓他在自己的一生中陪伴左右,成為她所有的佔有物中最漂亮吸引人的一個。可威妮弗雷德屬另外一派。 時光流逝,一年年過去了,他沒有走出去闖蕩生活,反而更清閒了。他天性精細、敏感、熱情。可他就是不願意投身於威妮弗雷德稱之為生活的工作中去。不,他不願意走進世俗社會,為金錢而工作。不,他僅僅是不願意。要是威妮弗雷德喜歡超過他們微薄收入的生活的話……嗯,那是她自己的事。 威妮弗雷德並非真地想要他走出去進入世俗社會去為金錢而工作。金錢這個詞,哎呀,變成了他們之間的導火線,引得他們兩人怒火熊熊。不過那是因為我們必須用符號說話,威妮弗雷德並不真地關心錢,她不在乎他是否賺錢。她只知道花在她自己和孩子們身上的錢有四分之三是靠她的父親,她以此作為她和埃格伯特之間發生衝突的堅強後盾和進攻的武器。 她想要什麼——她到底想要什麼?有一次她母親曾用那種典型的譏諷的口吻對她說:「唉,親愛的,要是你命中註定需要操心百合花的話,那其他人就不需做苦事。那也是其他許多人的一種命運,而且也許像大多數人一樣不一定那麼不快樂。你為什麼為此見怪呢,我的孩子?」 這位母親的心思比她的孩子們更為精細,她們很少知道怎樣來回答她。所以威妮弗雷德只是更加困惑,因為這不是百合花的問題。至少,如果這是百合花的問題的話,那麼她的孩子們就是那小花朵。她們至少在不斷成長。耶穌不是說過:「想想這些百合,它們怎樣成長。」幸好那時她擁有正在成長的孩子。可至於其他的,那朵高大漂亮作為她們父親的花,已經完全盛開了,所以她不想在他盛開的日子裡耗費她的生命替他著想。 不,這不是因為他不賺錢,這不是因為他懶散。他並不懶散,他總在做事情,總在克勞克漢姆不停地勞作,幹著些零活。可是,噢,天啊,零活——花園小徑——燦爛花朵——待修的椅子,待修的舊椅子! 這就是他為什麼根本沒有地位的原因。要是他做事,未成功,賠掉了錢的話,那也不錯啊!只要他在力求做些事情。不,即使他表現惡劣,是一個浪蕩子,她也會更自在些,至少會採取措施抵制。事實上,浪蕩子還意味著有些闖勁。他會說:「不,我不進入這行業中,與大家拴在一起,幫助社會。我會盡我所能,用我自己的小動作,破壞這計劃。」或者他會說:「不,我不干擾別人。要是我有貪欲的話,那是我自己的,而且與別人的美德相比,我倒更喜歡它們。」所以說,一個浪蕩子,一個流氓壞蛋具有一種立場,他使自己面臨反對而最終受到鞭撻:至少在故事書中是這樣。 可是埃格伯特!你拿埃格伯特這樣的男人怎麼辦?他沒有惡習,他非常善良,他慷慨大方。而且他並不虛弱。要是他體弱身虛的話,威妮弗雷德可能還會對他和顏悅色。可他甚至連那點安慰的機會都不能給她。他不虛弱,而且他不想要她的安慰或是仁慈。不,謝謝你了,他脾氣急躁,比她還強。他清楚這一點,她也清楚這一點,因而她只有更受挫敗,更惱怒欲狂,這可憐的人。他,這個高人一等的人,這個漂亮人兒,這個以他獨特方式生活的堅強的人,玩弄著他的花園、古老的民歌和莫利斯舞蹈,在那裡玩弄著,而讓她在她自己的心中成為支撐未來生活的支柱。 他開始變得抑鬱辛酸,難看的神情開始浮現在臉上。他不向她屈服,他不。他細長的白皙身體裡包含著七情六欲,充滿了受壓抑的生命活力。是的,甚至他自己也不得不把他內心勃勃的活力鎖藏起來,現在她不會向他索取。或者可以說,她只偶爾索取一下,因為有時她不得不作出讓步。她是這樣愛他,這樣想要他,覺得他是這樣高雅,這樣優美的一個人物,比她自己要優雅得多。是的,她呻吟著不得不屈從於對他的無法遏制的情欲。然後他跟她在一起,一會兒糟糕可怕,一會兒又美妙異常。有時她對兩人能夠在他們之間令人心驚膽顫的怒火橫掃之後生活在一起感到疑惑。那怒火對她就像是閃電,一閃接著一閃,穿透她的五臟六腑,直到熄滅。可是這註定是人類生存的命運。命運的烏雲,看來什麼都沒有,但一點點雲霧慢慢積聚,積聚,逐漸充斥天空,完全可以遮蔽太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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