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英格蘭,我的英格蘭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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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埃格伯特根本沒打算去駕馭生活,他根本沒有抱負。他出身於一個體面的家族,一個舒適的鄉村家庭,有著讓人高興的環境。當然,他本來應該有個工作。他本應學法律或起碼進入商界。可,不——只要他活著,那命中註定的一周3鎊的錢會讓他免受饑餓之苦,而他也不想受到束縛。這不是因為他懶散,總是有些外行地在做事情,而是因為他沒有一點投身於世俗生活的欲望,也沒有在這世界上闖出條路來的渴望。不,不,這世界不值得一闖,他要拋棄它,另闢蹊徑,走自己的路,如同一個漫不經心的朝聖者走下摒棄的小徑。他愛他的妻子、他的木屋和花園。他要像一個愛享樂的隱士一樣在那裡過日子。他熱愛古老的英格蘭的過去,愛它古老的音樂、舞蹈和風俗習慣。他要生活在這樣的風雅氛圍中,而不是在商業世界的潮流裡。 可威妮弗雷德的父親經常叫她到倫敦:因為他喜歡孩子們圍在身邊,所以埃格伯特和她必須在城裡有一套小公寓,這對年輕人必須不時地從鄉村轉到城市。埃格伯特在城裡有很多朋友,與他同屬徒勞無益的一類,瞎搞藝術、文學、繪畫、雕刻、音樂。在城裡他並不厭煩無趣。 然而,一周3鎊的收入無法負擔這一切費用,一切都是威妮弗雷德的父親支付。他喜歡付錢,他定期給的錢非常有限,可他會經常給她10鎊——或者給埃格伯特10鎊。所以他們兩人都把這老人看作是主心骨。埃格伯特不在乎被人庇護和接受資助。只有當他覺得這家人因為給了點錢而用恩賜的態度對待自己時,他才開始不高興。 後來,當然是小孩子出世了:一個可愛的、長著輕如飛絮的軀體,臉蛋白裡透紅的小女兒。每個人都喜歡這孩子,她是第一個進入這家庭的玲瓏的白膚金髮碧眼的小傢伙。從她逐步形成的對跳舞的狂熱勁可以看出,這個白皙、纖細、漂亮的小東西四肢長得越來越像她爸爸。難怪馬歇爾一家都喜歡這孩子;他們叫她喬伊斯。他們行動優雅,但很緩慢,顯得非常遲鈍。他們都長得四肢強壯有力,皮膚微黑,而且身材矮小。而現在他們有了一個立金花一般輕盈的孩子。她就像是一首小詩。 不過,她可帶來了一個新的困難,威妮弗雷德必須替她請個保姆。是的,是的,必須有個保姆。這是家庭決議。但誰來付保姆費用?是外公——看到這作父親的根本不會掙錢,外公會支付的,因為他已經支付了產期的所有費用。隨之便產生了囊中羞澀的感覺,埃格伯特在靠他岳父生活。 孩子出生以後,他和威妮弗雷德之間的關係再也不同以往了。這種不同起初幾乎察覺不到,可它存在著。首先,威妮弗雷德有了新的興趣中心。她不打算過分寵愛自己的孩子,可她具有現代母親經常會有的代替本能母愛的東西:對孩子的責任感。威妮弗雷德欣賞親愛的小女兒,覺得對她負有深深的責任。很奇怪,這種責任感會變得比對丈夫的愛更深沉。可是事情就是這樣,而且經常會是這樣。在威妮弗雷德的心目中,母親的責任是高於一切的:做妻子的責任遠遠地落在後邊,被排在第二位。 孩子好像又把她與她自己的家人聯成一個圈子。對她來說,她父親,她自己和她的孩子,那就是人類的三位一體。她丈夫呢?是的,她仍愛著他,可那種愛如同遊戲。她幾乎有一種野蠻的責任感和家庭感。一直到她結婚,她的第一個人為的責任就是來自她父親的:他是她的支柱,生活的源泉,永恆的支撐。現在又有一環增加到這責任的鏈條:她父親,她自己,還有她的孩子。 埃格伯特是排除在外的。不知怎麼,他不知不覺,逐漸地給排斥在這個圈子之外。他的妻子仍愛著他,不過是肉體上的。可是,可是,——他在這種事上幾乎成了多餘的當事人。他不能抱怨威妮弗雷德。她仍對他盡責:她仍對他懷有肉體的欲望,那種欲望他是全身心投入的。可是——可是——很長時間以來,這是一個不斷出現的「可是」。隨後,第二個孩子,又一個白膚金髮碧眼迷人的小東西來了,她並不像喬伊斯那麼驕人——在安娜貝爾出生之後,埃格伯特才真正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妻子仍然愛著他,可是——現在這個「可是」已經膨脹得很大了——她對他的肉欲在她的生活中已是次要的了,已變得不那麼重要了。畢竟,她體驗這種肉體的情欲,已經有兩年時間了。一個人不是靠肉欲生活的。不是,不是的——而是要靠更嚴峻、更真實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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